如果让当年研究院大院里的老朋友们坐在一起聊天，这些阿姨婆婆回忆起的一定是那些安稳的日子里，她们下班回家在公共厨房里一边做饭一边聊天，身后自己的孩子跑进跑出的样子。
那时候家属院里的女孩子有很多，一玩起来就会按照年龄段分成一撮一撮的，最引人瞩目的大概就是于凤飞和她的那几个小姐妹。
郭玉洁、于凤飞、黄胜男、关山月，时至今日，不少大院的老人还能把这些名字顺畅的记起来。这四个女孩子，大概就是当年大院里的最闪耀的存在。
这四个女孩子年龄相仿，家里大人关系也不错，所以她们没事就凑在一起玩。甚至有一次在于凤飞的指导下，几个小姑娘在大院里开了个小型文艺晚会。
那时候郭玉洁是大姐姐，总喜欢带着底下的小妹妹上山下河。于凤飞最漂亮，院里有什么文艺表演她一定会拔得头筹。黄胜男最泼辣，谁也别想欺负她的好姐妹。
关山月有什么？要是非让那些老人回忆的话，他们只能想起那个长得很漂亮但是却很胆小的女孩子，总是会被欺负哭，然后让郭玉洁或者黄胜男给她报仇。
她一直都是乖乖巧巧的孩子，如果不是那年发生的那件事的话。那些老人们的印象或许就会停留在一个乖乖的女孩子，然后渐渐的把她遗忘。
事实上，在跟关山月相遇的那一刹那，于凤飞差点就没想起来她。后来还是眼神交汇的时候，于凤飞想起了这个多年之前的密友。
可也说不清到底因为什么，她们两个没有任何要相认的意思。反倒还如同陌生人一般冷漠对峙，彼此似乎都在护着自己的女儿。
如今关山月站在安煜图跟前，想要努力从安煜图脸上找出几分跟于凤飞相似的特点。可除了跟于凤飞一样的那股热血心肠之外，她真的找不到什么面容上的相似。
她当然不知道安煜图的身世，只当她是于凤飞的亲生女儿。她很想跟安煜图说自己是她妈妈的朋友，却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想了半晌，关山月冲着安煜图撂下一句，“你跟你妈妈说，我是关山月。其他不用说，她到时候就明白了。到时候，她会知道怎么找我的。”
说罢，关山月看也没看安煜图，蹬着一双奇高无比的高跟鞋转身就走。那摇曳的身姿让她看起来很年轻，压根不像一个十几岁孩子的母亲。
安煜图的确是把话带到，顺便还把今天万芸娟跟她说的事儿说了一遍，末了才想起来问于凤飞，“妈，你真的认识这个关山月吗？”
正在厨房做饭的于凤飞点点头，突然长叹一口气，“不仅认识，这个关山月还有你胜男阿姨，还有之前一个阿姨，我们四个当年关系特别特别好。”
“那你们俩今天怎么还跟不认识一样？”安煜图瞠目结舌。
于凤飞眼睛微眯，“太多年没见，要不是今天见到，我感觉我都把她给忘了。而且那时候我感觉她看你的眼神不对，我怕她做什么过激的事情。”
安煜图噘噘嘴，“屋里那么多人，她能做什么。”
“我记得关山月的爸有点重男轻女，一直都偏心她弟弟。所以关山月跟她弟弟关系特别不好，有一次她们姐弟打架，她那天突然发飙，差点把她弟弟给打死，当着爸妈的面。”
安煜图倒吸一口气，“赤手空拳把她弟弟打死吗？这是下了多大的狠手？”
“也是关叔叔自己作孽，他偏心儿子偏心的过分，关山月那个弟弟也太淘气顽皮了。但是这件事，我们也真没想到。过了没多久，他们一家人就搬家了，我们再也没见过了。”
于凤飞手底下剁肉的动作没有听，但回忆还在继续，“那次她打她弟弟，我们好多人都听见那个惨叫声。听说关叔叔他们是拉都拉不住，我们过去的时候，关山月身上那个劲儿，我到现在也忘不掉。”
该怎么描述那种劲头呢，于凤飞后来家里出事去插队的时候才明白那种感觉叫绝望。十几岁本应该快乐的女孩子，浑身上下却散发着一股绝望，想要同归于尽的感觉。
“今天关山月过来的时候，我又感觉到了她当时的那种同归于尽的感觉。我不知道她要做什么，但是我不敢让你直面她。”
安煜图瞬间明白了于凤飞的担忧，上前搂住了于凤飞，“果然我妈是世界上最疼我的人。”
于凤飞笑了一声，“这话要让你爸听见就要吃醋了，怎么全世界最疼你的人能没有他呢！”
“我不管，我妈就是最疼我的人。”安煜图还跟小时候一样在于凤飞身后蹭了蹭，“那关山月让我告诉你她是谁，难道她要做什么吗？”
“或许是叙叙旧吧，到底是从小一起玩到大的。你刚才跟我说，她是你们班今天那个被打的那个女生的后妈？”
安煜图点点头，“不仅是后妈，还是个气死亲妈然后登堂入室的后妈。”不过，妈妈这几个朋友怎么回事，不是离婚就给人当后妈，还什么神奇的相似命运。
于凤飞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放下手中菜刀叹了口气，“你说我们几个怎么回事，当年一起长大，现在命运也差不多。另外一个郭玉洁，也跟你胜男阿姨一样，离过婚。”
“妈妈，也不完全是吧。我记得你说过那个郭玉洁再婚之后也没有好好过日子，跟二婚的丈夫天天打架。可你看胜男阿姨他们两口子过得多好，整天都腻腻歪歪的。”
“还有你跟关芸娇她妈妈也完全不一样，你简直是世界上最好的后妈，她可不是。听万芸娟的口气，整天都想着给万芸娟他们姐弟俩使绊子。人和人，还是不一样的。”
于凤飞吁了一口气，“别的你都甭管了，我到时候去见见她。对了，帮我把那个香菜切了，我晚上给你们煮个汤。”
安煜图听了话轻车熟路的去给于凤飞打下手，当晚于凤飞煮了一锅羊肉丸子冬瓜汤，全家人喝了个干干净净。至于万芸娟的事儿，也就被安煜图给忘了。
于凤飞跟关山月见面的地方定在燕北市图书馆楼下的一个老饭店，追溯历史大概也有几十年了。许多年前，四家人闲来无事总喜欢去那里吃饭。
“我记得这里的狮子头是燕北这边最正宗的淮扬菜，你当时就很喜欢吃，所以我给你点好了。”
于凤飞来到饭庄的时候，关山月早都已经到了，甚至还按照当年的口味给于凤飞点了菜。看着桌子上的狮子头还有烧鸭子，一时间于凤飞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那时候我爸还说，狮子头是淮扬菜，烧鸭子却是北方的做法，也不知道这个兴隆饭庄到底从哪儿学来的各地做法，有点不伦不类。”于凤飞抽出凳子来坐下，抬头和关山月四目相对。
关山月还像小时候一样，将早就用纸巾擦干净的筷子递了过来，“他们嘴里说着不伦不类，可是却最喜欢来这里吃饭，一吃就是一下午。”
“那时候我们也喜欢来这里，因为隔壁就是图书馆，你不想回去看见你弟弟，我是不想回去完成我大舅布置的任务。玉洁和胜男，那时候总是闲不住。”
听于凤飞说起童年时候的事情，关山月嘴角露出一抹微微的笑，转瞬这抹笑容又消失了。
“真没想到，我们还能有再见面的时候。”于凤飞由衷说道，“我以为那年你搬走了，我们就再也不会见到了。”
关山月没说话，仔细打量着于凤飞的样子。多年不见，于凤飞的脸庞已经有了细纹，可整个人的状态却很好，顾盼之间还是以前那个骄傲的于凤飞。
“其实我一直都在燕北，只不过你们习惯性的会把我忘了。我说的对吗，小飞姐。”关山月露出一个勉强的笑容，“昨天我一进门的时候，你其实没认出来我吧。”
这个于凤飞没有什么好否认的，“太多年没见你了，加上你比小时候漂亮多了，我是真没认出来。不过你脸色一冷，我就认出来了。”
“你女儿很像你，跟你当年一样风风火火又一肚子热血。我昨天劝她不要再管万芸娟的事情，她居然拒绝了我。她要是知道万芸娟从小到大做的事，恐怕就不会帮她了。”
“她做过什么事儿，我女儿什么都不知道。她看到的就是你女儿去欺负了她的同学，她不希望看到同学被欺负，所以肯定会拒绝你的。”
关山月无奈的笑了笑，却又挑起了另外一个话题，“我记得小时候还在大院那会儿，你和黄胜男就是咱们四个里面过得最开心的人，到现在也还是一样。”
于凤飞想要说那些年他们俩过得也不容易，却不知道为什么没有反驳，而是静静的听关山月继续往下说。
关山月轻轻抚摸着自己的肚子，有些呆愣的看着眼前的于凤飞，过了半晌，问道，“小飞姐，你失去过自己的孩子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