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晌，软暖的香料熏染了袍子，金黄的茶汤润湿了喉头。
甘沛霖才勉强的冲姜域点了下头。“你说到，就要做到。除非我想说，否则你绝不问。”
姜域看她脸色稍微好了些，心里压着的那块石头才松动。“好。”
甘沛霖让燕子把她亲手做的糕点拿过来。
“这些是我的一点心意。祖母病中，我要尽心陪伴照料，不便出府。”甘沛霖沉了口气，才缓缓道：“可否请你转交太尉夫人，权当是我的一点心意。”
“好。”姜域略微点头：“宅子里所有的东西都准备好了。眼看着要立春了，这段日子，好好照顾你自己。”
“嗯。”甘沛霖从前没想过真的要迈出这一步。可这次，她不得不答应。
如果吴为说的是真的，再没有比嫁给姜域，近距离追查真相更有效的法子。
“那我走了，你好好休息。”姜域看见她眼下淡淡的青色，知道她一整晚照料甘老夫人，没有歇着，也是心疼。
“嗯。”甘沛霖点头。
燕子将包好的糕点递给陆垚，目送他们离开。
“夫人，今晚让奴婢替您去禅心院守着老夫人吧。您自己身子就弱，总这么熬夜，不太好。”
“你还说我呢。”甘沛霖不禁叹气：“你自己身上的伤可好？”
“奴婢用了主子吩咐人调制的金疮药，早就好了。”燕子温眸道：“再说奴婢粗生粗养的，没有那么柔弱。”
“那也不必。我还是想自己守着祖母。”甘沛霖唇角微微上扬。
眼下祖母身边的人，都是父亲指派过去的。白日里那么多双眼睛盯着，她当然有很多事情办不成。入夜，她亲自守在祖母身边，好好盯着，才能杜绝祖母救地牢里关着的人。等时候差不多，只要卖个空子，她相信祖母一定会钻。
“夫人真是孝顺。”燕子啧啧道：“老夫人的事您都亲力亲为的盯着，着实辛苦。”
“凡事有因才有果。”甘沛霖早就没有燕子说的那份善良了。“好了，去准备香汤，我要沐浴就寝。”
正巧脆芯进来，听到这么一句话。“大小姐还得缓缓。”
“怎么？”甘沛霖不解的看着她。
“二小姐过来了，说是想在走之前再见您一面。”脆芯也是拦了甘姳露的，但她仍然坚持。
“那就让她进来吧。”甘沛霖凝眸看着门的方向。不一会儿，甘姳露略显得单薄的身子，就穿过了厚厚的绵帘，走进来。
她换了一身玫红色的衣裳，显得气色特别好。
“姐姐。”甘姳露走上前来朝她行礼：“我这是来跟您辞行。我这就要跟夫君回敖府了。”
“嗯。”甘沛霖心想，若果只是辞行这么简单，何以她自己一个人进来。连个婢子都没带。
“脆芯，燕子，你们先下去吧。”甘沛霖微微勾唇：“我有几句体己话，单独和妹妹说。”
人都退出去，甘姳露才缓缓的上前：“姐姐，我这里有样东西，想还给你。”
“还给我？”甘沛霖不解：“什么东西？”
“是支珠翠镶嵌的金簪。”甘姳露从袖子里摸出个锦盒，打开锦盒，她有些愧疚的说：“这是……姐姐的母亲，留给姐姐的东西。那天，母亲也就是姐姐的母亲弥留之际，让婢子交给你的。那时候，你哭着去求御医再给她开方子，并不在房中。我见了这支金簪，实在是太喜欢，一时贪心，我就让把它留下来藏起来，虽然这些年都不曾用过，可总觉得这东西留在我那里就好。哪怕不能佩戴也总归是我的。”
甘沛霖接过锦盒的手都在颤抖，这金簪她是认识的。是母亲出嫁的时候，外祖母亲手为她戴上的。这是外祖母走访了许多地方，才凑齐的各种珠翠，为母亲镶嵌打造这支金簪。
这样的东西，不光是名贵，更寄托了三代人的情怀。
“对不起姐姐。”甘姳露红框微红：“我一时贪念，到现在才物归原主。对不起。一直以来，都是我嫉妒你，我向活的像你一样。起初，我以为只是嫡庶这个坎儿，才让我和你有天壤之别。可经过今天的事情，我总算明白了。我没有的，不是容貌，也不是身份，而是姐姐你这份胸怀，你的善良，你的气度，你的聪慧，根本是我没法企及的。”
“好了，给我戴上这么高的帽子，我也没法生你的气了。”甘沛霖看着金簪光彩熠熠，丝毫不染半点尘埃，心里酸涩：“也是你保存的这么好，我才能看见它最美的模样。”
若这簪子落在祖母手里，恐怕也变卖了吧。甘沛霖这么想，唇角微微卷起：“姳露，谢谢你。”
“姐姐这么说，可真是羞煞我也。”甘姳露低下头：“姐姐，我也不知道这次回敖府是福是祸，但不管怎么样，我都不会忘记你的恩情。”
“傻丫头，我们姐妹能解开心结，当然是一件好事。”甘沛霖拉着她的手：“以后常来常往的，不能断了走动。”
“自然。”甘姳露利落点头：“姐姐放心，我还是会和小时候一样粘着你的。”
甘沛霖抚了抚她的手背：“好了，时候不早了，别再耽搁了。快回去吧。”
“嗯。”甘姳露依依不舍的朝甘沛霖欠了欠身：“姐姐就别送我了。我怕初一的，掉泪。”
“好。”甘沛霖点头：“等过些日子，有空就回来。”
“嗯。”甘姳露这才转身，迈着柔和的步子离开。
甘沛霖顺手取出那支金簪，合在掌心细细的摩挲。“母亲，对不住。这四年来，我连你的一样物件都保护不了。往后，再不会了。”
“大小姐，您怎么能原谅她呢，她分明就是故意欺负你！”在门外，脆芯听见了方才的对话，气得不轻。
“都是过去的事情了，她若不说，我也不知道这簪子在她手里。”甘沛霖微微一笑：“再说，这世上人情冷暖，有真有假，自己心里有数就是了。没必要为这个生气。”
可能是心寒至深，甘沛霖已经不想再去计较这些事。
“你替我收好。”手里的金簪刚伸出去，甘沛霖忽然觉得不大对劲。
“怎么了大小姐？”脆芯看她一晃的脸色微变：“是不是二小姐把簪子弄坏了？”
“不是。”甘沛霖翻转过簪子，发现赞头和簪身居然有个暗扣。“脆芯，去拿根结实的银针来。”
脆芯依言照办，递过了银针。
甘沛霖用针鼻儿去戳那簪子的暗扣。吧嗒一声，簪头和簪身分开。
簪子里面，果然有个纸卷。但因为卷的很紧，甘沛霖费了点功夫才把它倒出来。
“大小姐，这是……”脆芯的心，砰砰乱跳。
甘沛霖飞快的看了一眼这纸卷上的内容，顿时心惊肉跳。
这上面密密麻麻都是甘府昔年亏空的银两，最下面，还有个地址。
“叫陈锐进来。”甘沛霖的心颤抖的厉害。如果这些是母亲当年查到的，关于祖母私自挪用银子，养山寨，养外宅，还有那个私生子，那祖母确实有足够的动机，杀人灭口……
“你去查查这个地址。”甘沛霖给陈锐看了最后的地址。
陈锐当即就记住了。“是大小姐。”
“别走漏风声，要谨慎些。”甘沛霖拧着眉头道：“最好能避开姜域的耳目。”
“奴才明白。”陈锐凝重的点头。
“甘府的旧账在哪里？”甘沛霖自言自语的问了这么一句。从她掌管家事开始，账目基本上就没有什么问题。兴许母亲发现之后，祖母就没有继续挪用府里和中公的银子，所以账册自然能填平。但以前有问题的账册是怎么处理的，这才是关键。
“大小姐，您从前从来不管这些事，奴婢也没接触。”脆芯略微一想：“说不定管家知道。或者，咱们直接去账房查一查就是。”
“现在是大年初一，账房已经扎帐了。”甘沛霖皱眉道：“账房先生也阖家团年去了……这时候明着查这个，太惹眼。得等机会。”
“是。”脆芯点头。
“夫人。”燕子笑眯眯的进来：“香汤都准备好了。您这就可以过去沐浴了。”
“好，我马上就去。”甘沛霖看了看燕子，挑眉道：“上次的事，黑燕受创严重。不知道你收下如今可还有能用的人？”
“自然有。”燕子叹了口气，又恢复了如常的脸色。“主子担心夫人的安全，新的黑燕早就到位。”
“很好。”甘沛霖蹙眉道：“挑几个聪明伶俐的，去我那几位叔叔家里取些东西来。”
“是。”燕子点头：“夫人要取什么？”
“从四年前，往前推十年的账册。不是全要，就要年底整合的那本。这几年的不要。”甘沛霖凝眸道：“可能不太好找，这样的难题，可能也就只能交给黑燕了。”
“夫人放心，主子说过，黑燕无所不能。”燕子微微挑眉：“只是不知道夫人什么时候要。”
“初五之前。”甘沛霖笑着勾唇：“四天时间，够吗？”
“是。”燕子拱手，便利落的退了下去。
甘府的账册很可能已经不再，或者被篡改。可是别的府里，却没有必要为祖母遮掩。一定能找到蛛丝马迹。甘沛霖打定主意，出嫁之前，一定要查清楚这件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