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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丽州城(下)

春季的丽州城总是弥漫着淡淡的花香,酉时,金乌渐渐西坠,一日将逝,热闹的荣业大街上各个酒楼店面都挂起了高高的灯笼,应和着夕阳把街道映得红通通的,丽州城最繁华的地方就是城北,各类店铺酒楼林立,无论是商贾游人还是寻常百姓,无论是想来寻花问柳还是闻琴探雅,亦或是唤上三五知己,共求杜康,都能在城北找到最合适的地方。

店小二站在名为斓梦一阁的酒楼门前,清了清嗓子,高声吆喝道:

“北望故城云卷霞,钟罄声远召还家;路遇踏雪归来客,斓梦一阁酒似茶。”

几个孩子围在店小二的身边,静静地看着他不似揽客地吟诗,店小二也不理会,左起掌右握拳,双手合一做拱手状:“斓梦一阁,敬请品鉴!”

“还有位置么?”

“楼上雅间没了,但是大厅......”店小二原本是习惯性地迎客回答,但看见长义显摆似得把腰牌拿在手中,立刻改口道:“二公子,您就算不拿这腰牌,我也不敢怠慢您不是?”

长义仍似显摆一样慢动作一般收起腰牌,向店小二说道:“不拿出腰牌来,你还能认得我是谁?”

“二公子如此风姿,小的哪儿能不认识呢?”店小二满面堆笑,也不知是真的笑了还是多年职业积累出的习惯,“上次是小的眼拙,您就别放在心上了。”

“谁放在心上了?”长义不喜欢这种僵硬的笑容,但又不能怎么样,只得改口问道:“我姐和班艳来了么?”

“来了来了,大小姐和班艳小姐在楼上雅阁等着您呢。”

“那我大伯呢?回来了么?”长义顺着店小二的手势一边往里走一边问道,但没等店小二答话,却突然觉得有异动,本能地抬头一看,一个黑影竟从楼上窗中穿出,径直向街尾奔去。

“什么人?”长义大呵一声,将肩上的行李丢给店小二就快步追了上去,但是街上人多,再加上黑影速度也不慢,几步之间非但没有追上,反而距离越来越远。

眼见黑影就要趁着行人也暮色遁走,街上一持枪少年突然横身挡在黑影面前甩枪扫地,一下子就把黑影给拌倒了。

“少管闲事!”黑衣人赶忙爬起来想继续跑,却发现长枪少年仍挡在自己面前,锁住了前进的路,不得已,蒙着面的黑衣人抽出腰间的兵刃,同少年比划起来。

银枪少年毫不惧怕黑衣人的兵刃,摆开架势挑枪就向前刺去,黑衣人也不示弱,提起兵刃格挡开来,身形轻飘,出招狠辣,但少年的技艺明显高上一些,黑衣人每每出的杀招都能被他轻易破解,相反,银枪少年的攻势却令黑衣人越来越招架不住,不过几招,黑衣人便倒在地上,腿上两处右肩一处,虽不是致命伤,却也令他再也无法行动,仅能哀嚎。

原本追凶的长义见银枪少年技艺不错,便没有上前插手,只是站在围观人群中的最前面,一边看着两人的搏斗,一边注意的周围的动向,一是看看黑衣人周边有没有同伙,二是封住他可能逃跑的路线。少时过后,黑衣人已负伤倒地,长义才走上前去,冲着银枪少年行礼道:“好功夫!”

“闪开闪开!”没等少年向长义回话,巡街的差役已经拨开人群走了进来,见两名少年面立而站,地上又躺着一个负伤的人,甚是惊奇。

“蓝导王府,竹宫长义!”没等差役提问,长义就亮出了自己蓝导王府的腰牌。

四个差役见是贵人,不敢怠慢,一个拿出铁链,先把倒地的黑衣人绑了起来,两个走到银枪少年面前,可能是以为他也是个闹事者,为首的走到长义面前:“参见二公子,请问这是?”

“这个蒙面人从斓梦一阁破窗而出,被这位少侠给拦获了。”长义看了眼站在那里的少年,又看了眼黑衣蒙面人。“不过这家伙到底做了什么,我还真不知道。”

“我蒙面黑衣出行,碍你何事?”蒙面人已被差役撤下面纱,冲银枪少年吼道。

“那你为什么从斓梦一阁的窗户窜出来?”长义也不忍他,立刻回问。

“因为他知道被我们控制住了,不得不跑。”围观的人群中走出一个人来悠悠道,此人大概二十六七岁的样子,一身墨绿色的斗篷围在自己身上,看不出穿的什么衣服。

“墨轩?”长义看见来人,十分惊奇。“你怎么在这里?”

“啧,叫我的名字干嘛?”墨轩从腰间拿出自己的腰牌,与长义的铁牌不同,他的腰牌是玉雕的,看起来甚是名贵。“在下四将军墨轩,几位兄弟辛苦了。”

四将军墨轩,无姓,但地位却不低,波钰奇国军职最高的四位将军的最末尾,就是这位墨轩将军了。

“四将军!”四个差役见来着名头更是响亮,赶忙下跪行礼。

“下次见到我喊轩哥,不许叫我的名字了!”墨轩一边扶起离自己最近的那个差役,一边扭头对长义责备道。

“你怎么来了?”长义丝毫不理会墨轩的责备,只问自己想问的问题。

“这个人应该不是我波钰奇国臣民,是别国刺探情报的探子”墨轩苦笑了一下,慢慢说道,“我已经跟了他三天了,就是想看看他要跟谁接头,不巧被他发现了,才从斓梦一阁夺窗而出,想要逃跑。”墨轩又把头转向站在一旁的银枪少年,微微笑道:“幸得这位小兄弟相助,帮我拦住了他,还未请教尊名?”

“在下夺晨,无姓之人。”银枪少年也拱手行礼,方后才回答,英姿卓然,跟那四个卑躬屈膝的差役全然不同。

“夺晨小兄弟,枪法不错。”墨轩这次又将自己的笑容投给了长义,“只不过抢了我们蓝导二公子的风头。”

“我要是知道你在这里,这破事我才不管。”长义很不喜欢墨轩这种笑容。

“既然人已经拷了,我就跟你们一起去官府吧。”墨轩似乎倒也很是不在意长义不悦的心情,带着五个人就要走。

“唉,他打破酒楼的窗子,还没赔呢!”连同看热闹的这么多人,估计也只有长义赶管这位波钰奇国的四将军索要赔偿。

“你们斓梦一阁差这点钱么?”墨轩抽出自己的铁扇,感觉不对,又送了回去,取出自己空空如也的钱袋。“想要钱,回卡美拉都请你大哥找我要来。”

“切!”长义不忿道,却也不打算去追墨轩,扭头看见名叫夺晨的少年已准备离开,赶忙追了上去。“你叫夺晨是吧,谢了!”

“不敢,有蓝导家二公子和四将军在,我是班门弄斧了。”少年倒也是谦逊,抱拳向长义行礼。“虽然没见二公子出手,蓝导家天下第一剑术之名肯定不是虚的。”

“要不是今天太晚了,我还真想和你比试比试。”

“我也想跟二公子比试一下,看看自己的深浅,不过当务之急我应该先去找个地方过夜才行。”夺晨的眼光里透着期待,要知道,能跟赫赫有名的蓝导剑法比试,那可真是可遇而不可求。

“你没地方住?你不是丽州城人?”

“我是金泽北部廊乡人,小地方,二公子可能没听过。”说起自己出身的那个小城,夺晨觉得自己有些卑微,出身,应该是少年最大的遗憾。

“廊乡,那可是北境了,”金泽省隶属于蓝导家,长义十八岁那年又随大哥去北境视察守军,虽没去过,但对这个小城还是知道的。“那你来丽州城是游玩还是公干?”

“路过而已。”夺晨看了看渐黑的天色,心想再不找家酒店投诉宿,只怕是要露宿街头了,赶忙跟长义辞行:“天色已晚,二公子,咱们有缘再见。”

“再见!”长义本想问他何不来斓梦一阁投宿,但转念一想,斓梦一阁的消费相较于其他酒家还是很高的,怕少年囊中羞涩,又担心以他的心性不会接受自己请客的这种好处,便把话吞了回去,但看少年远去的背影,又觉得有些遗憾,便补了一句:“到帝都别忘了来找我,蓝导王府,很好找的!”

“好!一定!”

不一会儿,斓梦一阁二楼一间雅间内。

长义刚刚进屋,便开始兴奋地向长珊和班艳讲起刚刚在街上的遭遇,讲到夺晨和黑衣人打斗时,还拿起筷子比划了起来,班艳还算给面子听他讲,而长珊却全然一副不感兴趣的样子。

“二公子,您的行李。”守门的店小二不合时宜地闯了进来,把刚才长义扔给他的包袱送上,此时的长义正以筷为枪,比划着刚才夺晨制敌的招数。

“谢啦!”长义收了行李,见并无异状,想必这小二也不敢偷他的东西,便示意他赶快出去。“嘿嘿,给你们说件正事。”

“什么正事?”班艳眨眨眼睛问道。

“估计是要给咱们看点什么。”长珊说道,“进城后他风一样地溜了,肯定是去哪里取了什么宝贝回来,要给咱们显摆显摆。”

“差不多,不过不是显摆,是送给你们。”长义眯着眼睛笑笑,从行李里掏出那个精致的木盒子,打开摆在二人面前。“魏明轩掌店的手艺,费了好大劲儿才买到,我又送到了西青观听经沐香足足待了七七四十九天。”

“哇,好漂亮!”看到盒子里的三个吊坠,班艳不禁感叹道。“没想到二公子还有这份心啊!送谁的?”

“看你这么喜欢,就送你一个好了。”长义的眼睛转了一圈,又补了一句:“白色的那枚就送你了。”

“谢谢!”班艳甚是喜欢这精巧的饰品,这枚白色的玉坠不大,通体雪白,不掺杂任何杂质,面体圆润光滑,似一枚水滴一样。见长义说送给自己,立刻拿起了那枚吊坠,转身就要找铜镜看看是不是和自己很合适。

“姐,这枚送你了。”长义又把黑色的那枚吊坠拿了出来,毕恭毕敬地送到了长珊面前。“你不是说生辰没给你送贺礼么?补的。”

“算你有心。”脸上没表现出来,但心里对于长义送给她的这份小小而又贵重的礼物,长珊还是很开心的。

“还有一个呢,你给谁的?”见长义又把盖子盖上了,班艳不解地问。

“秘密!”长义的眼睛一眯,又是狡黠的笑容。

“有什么秘密啊?”雅间的门突然被打开了,只见一位慈眉善目,头发花白的老者走了进来。

“大伯!”“天屹伯伯!”三人见是天屹来了,赶忙起身施礼。

“坐坐坐,回家了,哪儿有这么多礼数。”天屹笑着招呼这三个孩子坐下,并无子嗣的他最喜欢的就是这些侄子侄女。

“是!”包括班艳在内的三人也知道天屹并不在意他们的礼数,随即坐了下来。

说起对于长辈的印象,三岁丧母的长义对母亲基本没有什么概念,父王天岐则一直是一个父亲该有的威严与严厉,姑姑天诗和姑父子翔在自己两岁时便出府云游江湖,再也没有回来过,而大伯天屹,则是他最喜欢的了。十岁刚入清枫山庄的时候,老庄主欧树延曾经问过长义,未来他最想做什么样的人,长义想也没想就回答:像大伯一样。

竹宫天屹,现任蓝导王竹宫天岐的大哥,竹宫久零的长子,原本被视为最适合继承蓝导王位的孩子,但是天屹似乎继承了先祖水烟的那份对爱情的真挚与忠诚,二十四岁那年,因为深爱之人枉死,走不出丧爱之痛的天屹向告诉父亲他立誓此生不会成家,注定无后的天屹自然失去了继承王位的资格,等到二弟天岐十八年前继承了王位,天屹便和自己的妹妹天诗离开了蓝导王府,天诗同自己的爱人一起游历江湖,再也不问国事;天屹则来到丽州城,名义上是看守宗祠,实际上是云游四方,再后来接手了斓梦一阁这个举国文明的酒楼,过着自己率性潇洒的人生。

或许是因为并无子嗣的缘故,天屹特别喜欢包括班艳在内的这几个侄子侄女,十几岁的小姐公子还在清枫山庄习武练剑的时候,每每云游归来,天屹都会把他们接回斓梦一阁住几天。天屹不似天岐那般威严,也从来没严厉对待过这几个孩子,所以斓梦一阁之于长义他们来说,如同家一般,甚至可能比家还要温馨。

这一夜很快乐,也很短暂,天屹看着这三个已经长大成人的孩子,除了感叹时光如逝、岁月如梭,也不时会念叨一下,这些孩子的命运,究竟会怎么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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