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长河有终点么？
他究竟是融进了大海，还是奔腾着，去了远方。
你说天空会在什么地方连接呢？
在地平线么？还是这一整个圆，根本没有起点终点。
你说人生在什么时候结束呢？
是你心脏停滞的那一秒么，还是你家人签字的那一刻，又或者每一个故交来与你道别，还是等最后一个人忘记你。
那我们是不是就没有存在过，我像一个凡人一样来，又像一个凡人一样走，悄无声息。
秋第一次这样问他的时候，她坐在出租房阳台的窗户边上，借着月光，满是眼泪的看着北北。
北北吓坏了，以至于他只是愣在原地，甚至忘了让秋从窗户口下来。
“你说她一直在想什么？”
北北拿着一支烟，看着我。
“我也不知道。”
我们坐在便利店两边，人影来往，耳边只有那声孤独的。
欢迎光临。
北北深深地吸了一口烟，紧接着就咳嗽了起来。
“咳咳！你知道这些年我经历了什么吗？”
他的白色衬衣上沾满了污渍，卷着左手袖口，散着头发。
“我也不知道那是什么”北北讪笑着“我都怀疑那是不是生活。”
“她走之前，有没有一刻为我想过”
那个男人，他终于流眼泪了。
他坐在家门口的便利店外，不敢哭出声音，只能把头埋在自己的怀里，肩膀颤抖着。
“为什么，她不愿意为我坚持一下”
“我也不知道”
我只能这样回答他，直到那一刻，我也感觉是一场梦。
我抬起头，看着月亮，惨白的让我觉得有了一丝凉意。
大学的时候，秋总会来网吧抓起北北的耳朵。
“你又来给我打游戏！作业也不写！实验也不去做！”
“疼疼疼！你轻点”
北北急急忙忙关掉电脑。
“不打了不打了，姑奶奶您赶紧松手，我再也不打了”
我嘴里叼着烟，瞥了一眼他俩，见怪不怪了。
这种剧本，几乎每个礼拜都会上演一次，有时候是在酒吧，有时候是在网吧，有时候甚至是在自习室。
秋大大咧咧的性格，也只有北北能受得了。
男女就像是一块磁铁，才能吸引到一起，我们觉得掉面子的事情，可是北北却安得享受，每次他都会讲出许多大道理，却永远绕不开一句。
“因为她爱我啊”
在这个爱情比肯德基出餐都要快的年代里，我们真的难以想象一对关系能维持多久。
因为我们看的太多了。
第一夜因为分手哭的死去活来的姑娘，第二夜就跟其他男生十指相扣。
男孩还没有分手，却跟别人许下了海誓山盟。
全靠荷尔蒙驱动的爱情，每个人都跟你讲着。
“都2020了，你怎么还这样”
好像从李诞之后，每个人都活得通透了。
先睡觉，再谈爱。
每一只金丝雀都在跟麻雀讲着自由的故事。
连困在岛上的调查兵团都要跟你说。
自由之翼。
可是北北仿佛就是来挽救我对生活的希望之光。
他跟秋就这样，一年又一年，直到我们毕业。
用秋的话说，北北是一个不长脑子的人。
他经常交完作业，还要问好几遍老师自己有没有交。
比他记忆力短的生物，我只能想到金鱼。
以至于我一度认为，这么长久地相处，是因为北北忘了跟秋说分手。
所以，秋总是编辑好多定时信息给北北，提醒他很多事情。
‘张冀记得跟我吃午饭’
‘张冀记得跟我去自习’
活脱脱带了个妈来上学。
但好像，北北从来没忘记过生日，纪念日以及每一次约会的时间。
大三的时候，秋因为课业压力，患上了抑郁症。
从那以后，北北就再也没有忘记过任何一件事情了，那个稀里糊涂的他也消失了。
从那天起，他一直记着每一件事情，他把他们的生活安排地满满的。
他跟我说，他害怕什么时候秋会闲下来，他觉得闲下来就有可能会想东想西。
北北还是那个北北，就是不知道少了些什么。
他依然是那个逗大家开心，和我们瞎胡闹的人。
只是每次看他离去时侯的背影，我不知道改变了什么。
总觉得少了些什么，又或是那些东西不曾有过。
终于，武汉又迎来了一场六月的大雨，我和北北坐在教二楼顶。
“打算去干什么？”
我喝了一口罐子里的啤酒。
“还不知道呢，秋说她不想继续读了，我想跟她一起去找个工作”
“留在武汉吗？”
“不了，我打算去她家”
北北把罐子放在了脚边，长长的出了一口气。
“我们也毕业了啊”
“对啊”我抬头看着灰蒙蒙的天空。“雨停了”
“你知道么，我有很长一段时间，以为我们俩朋友的关系就断了”
“为什么？”我站起身来走向围栏边。
“因为我也不知道你每天在忙些什么，渐渐地我们的共同语言好像就越来越少了”
北北喝了口酒顿了一下。
“可是秋却一直跟我说，你不会忘记朋友的，让我不要胡思乱想”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武汉的夏日雨季总是让我感觉喘不过来气。
我曾经多次以为，有一天，我会在这座湿漉漉的城市，抽完我的最后一支烟，丢下烟头，拉起我的行李箱，头也不回的，一路北去。
四年前的第一天，我开车到宿舍门口，是第二个来到宿舍的人，而第一个，就是正在收拾行李的北北。
四年后的最后一天，他抽着最后一支烟，又是第一个要离开的人，他要去一座只剩一个她的城市。
这是大二之后，我们俩第一次再次坐在一起，却没有那么多话说了。
我不知道该接些什么，我似乎真的忘了，最开始的时候，我跟北北形影不离的日子。
我以为除了这座城市，和那条旧巷，不会有人再记得我跟北北的过去了。
而秋却还记得，也相信着。
我那时候，还没有意识到，秋已经深陷在过去了。
她再也走不出来了。
北北站起来，转身走下楼“走了。”
我们送北北和秋去了车站，我看着诺大的武汉站。
“你说，我们是不是终究会有一天，忘记大家？”
良哥说“那当然啊，时间这玩意儿，啥冲淡不了啊”
从那以后，我就再也没有见过北北了。
起初我还能在朋友圈看看他的信息，后来也不知道为何，他再也没发过朋友圈了。
甚至后来朋友圈盛大的拼多多活动，他也没参与过。
就像我消失过他的生活，北北和秋再也不见了。
而一切，都源于开始的问题。
北北终于还是打电话给我了。
“你说，人生会在什么时候结束啊？”
电话这头的我，被这个突如其来的问题击穿了。
北北跟我一句寒暄都没有就开始讲这三年的故事。
原来，他们一起回去没多久，职场远大于学业的压力，还是让秋的抑郁症加重了，北北没有办法一直陪在秋身边了，而秋终于在那三个问题之后，开始喜乐无常。
秋经常会莫名其妙地说一些哲学问题，而北北又不是哲学专业学生，只能陪在她身边，却永远解决不了问题，这样日复一日，北北也是难以支撑下去了。
“你知道么，我害怕，自从那天她坐在窗口上后，我每天夜里都能梦到那个场景。”
北北的父母、亲戚朋友全都劝北北跟秋分手，甚至秋的母亲也和北北说过一样的话。
“她在我最傻的时候没有放弃过我，所以我现在也不能放弃她，对吧？”
北北用一种无可奈何的语气问着我。
“你那个时候真的是傻么？”
北北沉默了，电话里什么声音也没有。
“对。”我叹了一口气，终究还是说出了这句话。
“谢谢。”
北北挂掉了电话。
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一定要说出这句话。
自私的我，应当像其他人那样劝他离开，劝他选择新生。
因为大家都不知道，这个爱情比肯德基出餐还快的年代。
坚守爱情，还有什么用。
可是我知道，大概所有人都不再相信了，大概全世界的人都告诉过他那个他知道的答案了。
他现在，只想知道，他是对的。
他还守着的一切，是对的。
两个礼拜后，北北给我发了一条微信。
‘我要向秋求婚了！’
‘这么快？什么时候？’
‘明天，你来么？’
‘晚上到’
我坐着南下的高铁，靠在窗边，我回想着那四年，又或许是那两年我看到的秋和北北。
没想到，真的有人会坚持这么久。
想着想着，我就在车上睡着了，做了好长的一个梦，梦见秋的病好了，梦见北北在青草地上给一席纱裙的秋求婚，梦见他们蒸了一笼青梅饭。
直到那淡淡的青梅味散了，我也醒了过来。
北北和秋一起来接我，看着消瘦的北北，他蓄起了胡子，单薄的身影，失去了往日那个少年的光辉，却不知多了什么，连他的笑容，都看起来那么僵硬。
而秋看到我的时候却疯狂跟我挥手，开心地像个孩子。
“你怎么才来啊！我们都等你好几个小时了”
她满不开心地抱怨着。
“这不是给您带好吃的了吗！”
“怎么不给我买鸭脖啊！”
秋翻了一通我的包抱怨道。
“姑奶奶，我上哪儿给您买去啊”
“从武汉来也不知道给我买周黑鸭”
从北京来的我，看向北北，他翻了一下眼皮，只跟我讪笑着。
我们到他家后，他家里已经聚了一群朋友了。
把秋安抚好，北北就赶紧出门去准备第二天的东西了。
我在他们的家里，走走看看，看到他们书桌上那张所有人一起的合照，看到不知为何还摆在他书架上的专业书籍，我才知道，北北一直都想回到过去。
我打开一本书，突然一朵樱花从书页里倏地滑落，我蹲下伸手去捡，突然听到。
嗵！一声巨响。
我走出书房，所有人聚在客厅愣住了。
我扭头看到阳台上打开的窗户，松开了手中的书跟樱花，一瞬间跑下楼去。
等我跑到一楼，一个人跟我四目相对。
是北北。
他亲眼看着一切，发生了。
第二天，我们还是穿着，黑西装与白衬衣。
迎来送往着所有人。
一切结束以后，我跟北北坐在他家便利店门口，一人拿着一罐啤酒。
我觉得我的那个梦还没醒，可是它切入肌肤，如此真实。
北北不再哭了，他抬起头来擦干眼泪，从一旁拿起手机，拎着啤酒坐在我身边。
“我给你看啊！这些年她都给我发过什么”
他拿着手机给我翻看着所有的聊天记录。
“提醒我吃饭，提醒我写作业，提醒我开党会，提醒我...”
叮！
突然，手机响了，通知栏下滑了一条信息。
‘张冀！这是我最后给你发定时信息了！
我说的话你可一定要都给我记住了！
你这个人，丢三落四！总是会忘记装东西，钥匙回家一定要挂在门口的那个架子上！手机找不到的时候记得多看看你的书桌！
还有！糖的颗粒比盐透明一些！颗粒也要大一些！你不要再放错了，你做的饭难吃死了！但是再难吃也不要再点外卖了！
你要记得每天给叔叔阿姨打电话！他们很担心你，你跟你妈妈说话一定不要急！要好好说！
不允许你再喝凉水了！你胃不好！吃水果要从冰箱拿出来放很久再吃！
车子的加油卡在桌子抽屉那个蓝色盒子里！那里还有你的身份证！
就这些吧！
张冀！你一定要找一个比我好很多倍的女生！你要像照顾我那样照顾她！
你不要再想我了！
对不起，北北，我再也撑不下去了。
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我是清醒的，我甚至开始忘记我们的故事了。
对不起，忘了我吧。’
突然，北北哭了，他开始大声哭喊。
像个孩子，声嘶力竭地哭喊着。
我抬头看着月亮，惨白得让我发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