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零一零年,我即将十八岁,六月份刚考完高考,我就到了我妈所在的螺丝厂做暑假工。
在乡里一家光线黑暗的地下室改造成的螺丝厂,点着十瓦的灯泡,安静的坐在那里钻螺丝。
高考完第二天,没有同龄人的高考玩乐,呼朋唤友,以及结伴旅游,有的只是我妈和我说的一句:“明天开始和我一起去螺丝厂钻螺丝吧。”我没有丝毫犹豫,因为她说要读书的话,就要自己挣学费。
我从小在农村长大,小时候妈妈因为生病动过两次大手术,在鬼门关走了两回,家里因此欠下了巨额外债。
上天怜悯我,她做完手术,身体恢复还算不错。医生说要静养五年,她才修整了一年,迫于生计和经济的双重压力,不得不出来工作。爸爸常年在工地上搬砖砌墙,靠天吃饭,当天做工当天结算。每逢下雨就没有经济来源。
家里不仅要生活,还要供我读书。
所以她捡起了自己年轻时的一技之长,钻螺丝。一天要上十个小时的班,每天大概可以赚六十块钱左右。即使生活艰难,她也一直咬着牙坚持用自己挣的钱给我交学费送我读书。
因为妈妈身体的原因,所以家里也只有我一个孩子,从小孤单的长大,喜欢一个人独处。家境的原因也使我比同龄人要显得更加成熟和懂事。
某天我正在那里拿着螺丝往桩里钻孔时,接到了一个陌生的电话。
“喂,是姚白吗?”
“哦,是的,我是,您是哪位啊?”
“我是邮政快递,你有一个大学的录取通知书到了,记得带上本人身份证来认领啊,顺便说一句恭喜你啊。”
“好的”,我声音平静,挂掉电话,却强忍着眼泪不让它掉下来。
我立马放下手上还没有完成的工作,扯了扯衣袖,去水池边打开水龙头将手洗干净,随后用冷水拍打着我的脸,小部分的水透过脖子传递到我的衣服里面,当身体真切的感受到凉意,才感觉真实。
快速收拾好工具准备回家,想马上就能够拿到我的通知书。这份沉甸甸的通知书来得太不容易,是我努力了十二年争取得来的。
无法冷静下来,转过头对坐在我后面正在安静的钻螺丝的妈说:“妈妈,我刚接到了邮政的电话,是说来了我的录取通知书,要我去领。我先收拾东西回家了。”
“真的吗?小白,那你成了姚家出来的第一个大学生了,妈妈为你骄傲,真替你开心。对了,顺便到时候把这张录取通知书去给你那个爷爷奶奶去看,我的女儿也是很有出息的。”她的声音一下就上升了几个档次,兴奋之意溢于言表。
随后就对身边一起做事的工友说,我女儿考上大学了。工友们无不投来羡慕的目光,纷纷要求我妈请客。
“没问题,等下我们休息的时候我去小卖部买点糖来庆祝”,抑制不住激动的心情,我看到她红了眼眶,我知道这结果是她义无反顾的供我读书的最好的证明。不仅替她出了一口憋在心里十几年的气,也堵住了家里众人的悠悠之口。
“那你和我一起去拿吗?”我问道。
“你去就好了,我就不陪你去了,这里还有事情要忙,你知道我一天不工作,一天就没有工钱。”我点了点头。
“晚上我做一顿好吃的给你。”妈妈回复我。
回复了一个“好”字之后,我差点落泪。
回到家里,爸爸也刚从外面的工地上回来,灰尘噗噗的站在台阶外面,“小白啊,去帮爸爸拿一个桶过来,然后到缸里接点水,放到我这里来,我身上很脏,需要将身上清洗一下再进屋。”
“好”我回头拿了一个桶和一个水瓢边往缸里倒水,边冲着还在拍灰尘的爸爸继续说道:“爸爸,我考上啦,我接到了快递的电话,说是来了录取通知书,我考上Z大了。”
“真的吗?”他停了拍打灰尘的手。
“真的,我已经确认过了。”我将舀好的一桶水提给他。
“辛苦啦!考上了就好,考上了就好。等下爸爸和你一起去接录取通知书。”他将手洗干净,随后将工作服脱下来,换上了另外一套干净的衣服。“等下拿了录取通知书,我们再去村部那里买两个烟花回来,晚上庆祝一下。”这个男人总是言语淡淡的,以自己的行动证明他是真的为我高兴。
“不要了,这纯粹是浪费钱,省下的钱做生活费,能省一点是一点。”我眼神望向别处,口是心非的应和着。
想来别人家里小孩十岁,十八岁成年,领高考录取通知书,最少都会买两个烟火来庆祝,伴随着家人的关心,快乐的接受着众人的祝福。可是我不行,我的脑子里面还有时刻跳出来的欠款时刻提醒我,我不能这么做。
随后,他用颇无奈的眼神看了我两眼,想说什么又欲言又止。最终眼神又转向了别处,只长叹了一声气。我装作开开心心的挽着他的手,随后转换了一个语气,“走吧,我们去领录取通知书。”
“行吧。”
十五分钟后,我从邮政局快递叔叔的手里的拿到了录取通知书,紧紧的将它握在手中,找了个无人的角落,一遍一遍的抚摸着,舍不得拆开。
渐渐地我蹲下来,低下头,连同通知书一起将头埋到大腿两侧,抱着膝盖渐渐地啜泣起来。随后“哇”的一声,仿佛要将这十几年的委屈连同不快,隐忍一起痛快的哭出来。
泪水打湿了通知书封面,爸爸就在旁边安静的看着我,等着我哭完。
等我缓过来了情绪,慢慢的将信封撕开,拿出红彤彤的通知书一看,映入眼帘的是Z大威严而又庄重的校门,接着是一行打印出来的金色文字,写着:姚白,恭喜你已经被我校全日制本科外语学院英语专业录取。落款:Z大。加盖了红灿灿的学校公章。
Z大,Z大。我这三年来梦寐以求,魂牵梦绕的地方。
Z大是省会城市最好的大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