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吒回到总兵府的时候,下人们远远看见,便不免又小声议论几句了。
“三公子又回来了。”
“哎呀,那我得赶紧叫那起小崽子回去了。”
“他身上怎么好似有股腥味儿?”
“天哪……怪物果然杀人了?”
“快走快走。”
“嘘——”
哪吒没听见那些下人的窃窃私语,他顾着回房做束腰呢。谁知刚拿起针线,边听侍从春草在外面敲门。
“什么事啊?”
春草小心回道:“公子在外辛苦,现下回府可要沐浴?”
这一说,哪吒才觉出身上的味道有些怪异,像是什么腐臭的味道,只想是河边沾惹的烂泥,便随手把绳子扔在小几上,跟着春草出了门。
仍旧挂念束腰,哪吒匆匆洗了澡换了衣服,便又赶回房间去了,谁知甫一开门,就看见李靖坐在那张小几边上,手里拿着那条漂亮的长绳。
哪吒的脚顿住了,他站在门前,心里惴惴的,不敢进去。
李靖抬眼看他,沉声道:“哪吒,过来。”
于是哪吒欢欢喜喜地走上前去,听李靖问道:“这是什么东西?”
哪吒有些茫然,回道:“孩儿不知。”
李靖又问:“你是何处得到的?”
哪吒支吾道:“孩儿亦不知,孩儿本在九湾河玩耍,也不知如何,只觉得转眼间,这绳子便在孩儿手中,”如此说着,他又兴奋起来,“孩儿见它金光闪闪,漂亮华贵,便想拿来,为父亲做一件束腰。必定合适!”
“啪!”哪吒挨了李靖狠狠一巴掌,摔在一边,他捂着脸,怕得不自禁缩起来,不敢吭一声。
李靖嚯地站起来:“束腰?我可不敢用这样的束腰!你不知道这是什么?孽障!我告诉你!这是龙筋!我怎么生了你这畜生?你打死了人家,还抽了他的筋?啊?!”
他气得在房内来回踱步,几次抬起手却终究没打在哪吒身上,哪吒蜷缩起来,错愕地看着他暴怒的父亲。
“畜生,畜生。”李靖抖着指头指着他,猛然大喝一声:“滚!给我滚出去!”
哪吒吓了一跳,急忙爬了起来,仓皇地跑出门去。
李靖终于坐下来,他狠狠地喘气,掐着自己的太阳穴,叹出声来:“敖兄,我李靖当真对不起你。”
李靖突如其来的责打让哪吒有些发懵,他哭哭啼啼迷迷糊糊跌跌撞撞跑出了后花园,不知不觉上了陈塘关的城楼,忽然撞见一块大匾,他抹了眼泪仔细看去,见上面写着“轩辕阁”三个字。
哪吒踌躇了一阵,见左右无人,便上前把门推开了一条缝,从缝里钻进去,又把门合上了。
屋子里空荡荡的,只有西侧墙有一扇大开的窗户,窗前摆着一张小几,几上则端端正正摆着一把弓同三支箭。
哪吒上前仔细察看。那箭不知是何物所制,通身泛着类金属的光泽,嗅来却有木香,箭的尾部插着一片翎羽,颜色是泛金的莹白,其上似有流光,实在华美非凡,一时竟看不出是什么鸟落下的羽毛,那翎羽下隐蔽处有一行小字,写着“陈塘关总兵李靖”,另一边又有“震天”的字样。
哪吒放下箭,又去看那弓,那弓通身黑色,黑得十分纯粹浓烈,因此看上去仿佛十分光滑,但摸上去却觉得凹凸不平,似刻有花纹,哪吒仔仔细细地去摸,用指头沿着每一条纹路去感受,才慢慢觉察出弓上刻的,是一头头向天咆哮哭嚎的异兽,这种想法刚一冒出来,哪吒当真听见了许多尖锐的哭嚎声,吵得他脑袋发涨。
在那些哭嚎的催促下,他拿起那弓,才看见弓的内侧用金粉写着“轩辕”两个字,又拿起一支震天箭,弯弓搭箭。
彼时箭在弦上,哪吒一声惊叫,轩辕弓“咣”掉在地上,震天箭脱弦而走,哪吒忙爬到几上,扒着窗沿向外看,只见那箭划出一道金色的流光,眨眼间仿佛火光四溅,转瞬间便没入云端消失不见。
哪吒慌慌张张地捡起轩辕弓,仔细摆在几上,“这可如何是好,叫父亲知道了……定会……定会更加厌恶我……”他绞着两只手,仔仔细细又把箭支再细数一遍,“真的,真的只剩两支,怎么办?我怎么就把箭……把箭……”他慌忙把弓箭回复原样,推开门,伸出脑袋左右看看,回身把门小心关上,飞速跑下了城楼。
陈塘关往西五百里,有一座骷髅山,骷髅山上,有两个小童子提着竹篮,正在林间采药,矮个的叫碧云,穿一身青绿衣裳,娇俏可爱,高个的则叫彩云,穿一身白衣,温柔袅娜。
碧云在山林间上蹿下跳,爬树钻洞,彩云只跟在后头笑着:“碧云,你慢些,回头跌了娘娘要又数落你了。”
碧云听见,停下来,回头道:“彩云姐姐,我知道的,只是有些草药,不上下都看看哪找得到呢?”
彩云笑道:“你这丫头总有道理。”
碧云嘻嘻一笑,指着彩云头顶喊起来:“你看,那里不就有一朵苦木灵芝嘛!”
彩云抬头望去,看见头顶上悬着一段焦黑的断木,尾端还连在一边大树的枝干上,想是那枝干叫雷劈断了,搭在旁边的树枝上了,枝干的黑漆漆的断口上长着一朵棕黄色的灵芝,这就是所谓的苦木灵芝了。
碧云便抵住一棵树,借力一跳,左右在树枝上一蹬,便跳上断木,弯腰摘下那朵灵芝,抬手向彩云摆摆手。
彩云自知碧云每日做的就是这跳上跳下的事,便也没什么担忧,只笑着说:“你小心些,快下来。”
碧云高声应道:“好!”便要从上面跳下来,正这时,东边的天空闪过一道流光,直直穿过碧云的胸口,随后深深地钉进地里,碧云的身体从断木上坠了下来,彩云吃了一惊,用力向前扑去,把碧云的身体接进怀里。
“碧云!碧云!”彩云急声叫唤着,碧云睁大眼睛,张了张嘴,便是许多血从她嘴里流出来,她的喉咙里发出一阵“咕噜”声,什么话也没说出来,她的胸口沁出大股血液,染红了彩云胸口的一片衣衫,彩云急忙去点她胸口几处穴道,然而触手间才发觉,碧云心肺已被震碎,她又忙用灵力去护她心脉,喃喃道:“娘娘,我们去找娘娘!娘娘能救你,碧云,你会没事的!”
彩云紧紧抱住碧云,匆忙向白骨洞赶去。二人到时,石矶正在洞门前的亭中喝茶,见两人浑身是血,竟失手打了茶杯,她急忙迎上来,从彩云怀里接过碧云,她身体冰凉,此刻连喘息也没有一声,石矶连忙向她身体里输送灵力,却只如石沉大海,激不起半分涟漪,她心底一凉,情知不好,果真下一刻,女孩身上便泛起一层白光,而后化作一只青绿鹦鹉躺在石矶掌心,无力回天了。
彩云终于哭叫起来,急急问道:“娘娘,娘娘,碧云还有救吗?”
石矶用手指头揉揉手里鹦鹉的脑袋,深叹一声,又揉了揉眼,正要张口,又拍拍彩云的肩膀,长长吸了一口气,问:“彩云,究竟如何?本座只是命你们采取草药,后山本座已清理过,应当没有什么大妖大怪,碧云怎生落得如此境地?”
彩云怔了怔,又嗫嚅道:“娘娘,碧云她……”
石矶深深抽了一口气,低声道:“她死了……”
“哦……她死了……碧云?死了……”彩云轻声啜泣,转而眨掉眼里的泪水,哽咽着道:“今日我同碧云采药时,去了后山槐林,正巧她看见一朵苦木灵芝,便去采来,谁知甫一采下便有一支箭矢从天而降,正穿过碧云胸口,才叫碧云……”
石矶轻轻收紧握住碧云的手,问:“那箭呢?”
彩云答道:“我不曾注意,许是落入林中了,我这便去寻了来。”
说罢便纵身离去,寻箭矢去了。待彩云从槐林找回箭矢,双眼已经红肿了,石矶仍然坐在亭子里,桌上铺着一张帕子,碧云身上的血迹已被打理干净,静静蜷在帕子上。
彩云双手呈上那支箭,声音有些沙哑:“娘娘。”
石矶接过箭,仔细打量一番,便知道来历必定不凡,忽地摸到箭翎下面有一些不平的痕迹,凑近去看,是刻的一行小字“陈塘关总兵李靖”。
石矶抿了抿唇,掐指一算,便更沉默了,半晌,她才叹了口气,吩咐彩云道:“我骷髅山东南有一座陈塘关,陈塘关内有一总兵,叫做李靖,与本座素有故交,你去将他叫来,赔罪道歉,便……”她不动声色地握紧了拳,吐出一口气,松开了手,“便罢了吧。”
彩云瞪大眼去看石矶,见石矶安静地看着她,垂着眼帘,摇了摇头。
彩云抹了一把满脸的泪,低声应道:“是,娘娘。”便纵身驾云,离开了。
桌上的茶还滚烫着,此时仍袅袅地冒着轻烟,石矶坐在石桌边,看着那轻烟缓缓上升,消散无踪。
“碧云啊……”她低声唤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