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际,阴云渐散,露出了点点的星光。微风浮动,不消片刻,遮住明月的最后一片云也渐渐远去。月光皎皎,清辉洒落大地,映照着镜水湖的湖面波光粼粼。
月光下,一缕黑烟,紧随这一道妖艳的红芒急转直下落于林间的树梢之上,轻微的晃动后两人都是止住了身形。红芒隐去,黑烟消散,显出了寒荒五族真神和厉天成的身形。两人就这样站了片刻,却是真神首先开口道:“你为什么不杀我?你明明是有机会的。”厉天成叹息了一声,没有回答却是反问道:“你可知道神州中土?”真神愣了一下,不知他为何会有此一问,只是淡淡的道:“当然。”
“你一定没有去过那里吧!”厉天成说着,话语中似是有嘲弄之意,仿佛又是在自嘲。真神冷哼了一声,也不以为意,道:“没有”
厉天成抬起头,看向了幽幽的夜色中,他面向东南,所望去的方向数千里之外正是广袤的神州中土之地,片刻才悠悠的道:“我有幸去过那里,神州浩土广袤无边,中土之地更是物阜民丰,沃野千里。其名山大川数不胜数,皆是世间灵脉汇聚之处。”说完他收回了看向夜色中的目光,向真神看去。真神的脸上露出一丝向往的神色,只是瞬间便又消失,变得面无表情。但是这刹那间神情的变幻却是落在了厉天成的眼中。他慢慢的道:“我们都是被放逐在神州之外的可怜人罢了。方才你我交手之时,我见你功法中红芒大作,嗜血之意极盛,想必是受那红雾所侵蚀吧。”
真神脸色微变,但是落在厉天成的眼中却知心中所料不错。
真神神情落寞,他瘦小的身影在这夜色中显得格外的孤寂。
“可怜人,可怜人”兀自说着,声音渐高,忽的仰天肆意的狂笑。过了许久,止住笑声,从腰间解下一支兽角放在嘴边吹奏起来。苍凉的号角身再次响起,穿过无边的夜色,响彻在夜空中。也就在此刻,箫声急转直下,如是川流的瀑布,落入深谷,又平静的流淌开来。远处兽群听到号角声,也随即阵阵悲鸣,慢慢的向后退去。
月光如水,洒在林间的树梢上,山风轻抚,衣衫飘动。厉天成负手而立,慢慢的道:“想要入主神州又岂是那么容易!”他叹息一声目光陡转凌厉道:“方今天下,那些道貌岸然的神门之辈多如牛毛,门派林立,皆是据以名山大川。尤以天玑门,凤舞阁与雪神教为神门三大巨擘,神州三百城也多半在这三派手中。而我们却要在这寒荒之地受如此折磨。”他说着,看向远处无边的沙海,那里无尽的苍凉,看不到半点的生机。真神默然也向远处无边的荒漠中望去,那里只有荒山,黄沙,碎石,有多少的同族便是深埋在这黄沙之下。许久才收回目光,忽的纵身跃起消失在林中,远远的传来四个字“共商大举!”厉天成听在耳中,狰狞面具下那张面无表情的脸上,露出了点点的笑意。
夜色凄冷,不知何时已弥漫开了薄薄的晨雾,时至清晨,兽群退走,只留下满地的尸体。在那些曾经惨烈厮杀过的地方,黄沙已经被染成了暗黑色,刚升起的晨雾中似乎也有些许血腥的味道,就连曾经似是仙境一般的镜水湖也黯然失去了色彩,灰暗的湖水再也倒影不出天空高悬的明月。
“出来吧。”厉天成从树梢上跃下,忽的凝望了密林深处一眼淡淡的道。
密林深处,草木晃动,一个黑影从其中走了出来,拜倒在地。
“风魂长老,你这么急着见本座有何事?咳咳!”一丝鲜血从厉天成的嘴角流了出来。
“宗主您受伤了?”
“无妨,兽骨刀不愧为妖族圣器,本座竟也被其所伤,方才与九族真神交手,他功法当中,红芒极盛,嗜血之力极强,恐怕这些年也被那诡异的红雾所浸染。”厉天成道。
吴清尘听到诡异的红雾,脸上露出担忧的神色,道:“宗主闭关十年,可曾寻得解救之法。”
厉天成长叹一声道:“不曾找到。”
吴清尘面露失望的神色,道:“近些年,无故发狂的教众越来越多,此次与寒荒五族一役我已按照您的安排将那些教众遣往前阵,他们也多半战死,如果只是如此,代价未免大了一些。”
厉天成面色凝重道:“你是怪本座调离了九幽玄煞二门,致使伤亡过大?”
“属下不敢质疑”吴清尘道。
“为我圣教尽忠本是他们分内只事,九幽玄煞二门乃是我教精锐,如若不调离,又怎会引得寒荒兽群来攻,此之一役胜败并非在那些普通弟子,而是在本座与那真神。教众心神狂乱之事沈离是否知晓?”
“他还不知晓,但是看那样子,似乎是起了疑心。”吴清尘道。
“暂时先不要告知与于他。”厉天成叹息一声道:“十六年了,自十六年前的那场地震之后便不断的有人发狂死去,整整十六年,就算想要隐瞒,估计也瞒不了多久了。茫茫寒荒,竟再无一处可立足之地,到时也只有进入中洲了。”
吴清尘道:“请宗主三思,以我们目前的实力尚不足以抗衡神门。如若是悄悄潜入,神门那边定会发觉。”
厉天成冷哼一声道:“为何要悄悄?我们应光明正大的进入中洲。”
“可是?”吴清尘面露疑色,
“你是说神门太强,如若是我们和寒荒九族共同进入中洲呢?好了,本座自有打算,你先下去吧。”
吴清尘连忙告退,忽的想起了什么道:“仍有数个发狂的教众您看该怎么处理?”厉天成面色一沉道:“反正他们也活不了多久了,给他们一个痛快吧。”
敕勒山半山腰。巨大的山石横亘在通往山顶的青石路上,路旁的青石栏杆也尽数被折断,甚至那供奉着历代宗主灵位的九幽殿,也在这场大战中倾塌,只留下无数的断壁残垣。但是这场厮杀也只到了山腰处,山顶的剑庐依旧风平浪静,众人在厮杀之际仿佛是忘记了山顶有这样的一处存在。
山顶的石洞中,姬平躺在石床上,睡梦中他忽而蹙起眉头,神情痛苦,忽而脸上又浮现出那最纯真无邪的笑容。又是那一直以来曾无数次出现过的梦境,在众多杂乱的梦境中,一青衣男子在不知名的石壁上刻画这什么,看不真切,待到想要仔细去看时,又陡然出现无数的陌生人,这些人带着殷切的目光看向远处的一个稚气少年,恍惚中正是自己年幼的模样,转瞬间那些人的脸逐渐的扭曲。睡梦中姬平大声的呼喊,奋力的挣扎,似是想要从这些人的目光中挣脱,可是那一张张脸,却越来越近。
“师傅,他怎么了?”石床边,曾大牛有些焦虑的问。石床另一侧,老人缓缓的将放在姬平额头上的手拿开,叹息了一声,沉吟了片刻,这片刻间似是做了一个决定,摇了摇头:“他体内聚集的魂魄太多,虚弱时,这众多的魂魄便会涌将上来,我也无能为力。”曾大牛满脸的疑惑,待要想问些什么,喃喃的低语了几句,终究还是没有说出口,只是默默的走到了床前,看着那张,似怨,似怒,似悲,似喜,似痴,似狂的的面庞,所有的表情就在这片刻间从那张脸上一一浮现,究竟他在梦中看到什么,才会把所有的表情都凝聚在一张脸上。他挣扎,又是在逃避什么?曾大牛心中猛然一阵剧烈的刺痛,他拿起桌子上的粗布,擦去了那张扭曲的脸上的汗水,正当他要收回手时,突被一只冰冷的手紧紧的握住了。
睡梦中姬平的手紧紧的抓着哪一只粗糙的手口中呓语;“巫师,轻歌,你们在哪里?”忽又歇斯底里的大喊。曾大牛转过头看向老人,老人叹息一声,微微的点了点头。
“我们都在这里,不会让你走的。”曾大牛轻声的道。他本是一粗犷的汉子,此刻却说着温言细语,连他自己都没有发觉哪里不对。
睡梦中姬平仿佛是听到了这番话,他的手慢慢的松开了,脸上的表情也不在扭曲,反而是多了一丝笑意。但是还未等曾大牛把手伸回,又被狠狠的抓住,这一次的力道却是比上一次大了许多,那只手因为太过用力骨节已经泛白,尖锐的指甲已经深深的嵌入了曾大牛手臂的肉中,涌出道道血痕。曾大牛如是没有知觉一般任那只手紧紧的抓着,任由鲜血滴落。
姬平的表情陡然变得狰狞恐怖,他双眼紧闭,却忽哈哈大笑。
“死了,所有人都死了,我要这块破石头又有何用,长生,长生,哈哈哈哈!”他说话时断时续。笑声悲苦,颇有自嘲之意。
曾大牛听到“长生”二字也不禁的一怔,长生,这个千万年来无数修真之人梦寐以求的境界,竟是从这样一个毛头少年的呓语中说出。古往今来,岁月的长河中在修道一途不乏精彩绝艳之辈,却从没有听说过有人会长久的存在于这世间长生,也不过是这世间存在无数传说中最具有传奇色彩的一个,令无数人心神往之。
曾大牛转头看向老人,老人的神情并无变化,仿若对着长生之道无一丝的兴趣。
“大牛,你出来一下,有些事你总该让你知道的。”老人看了躺在石床上的姬平一眼,向外走去,口中似是自言自语,又似是对床上那个听不见的人说道:“长生,要踏过多少的尸山血海,那么你,为什么要取名姬平呢!”
洞外,月朗星稀,离兽妖五族撤离敕勒山已经整整过去了一日的时间,山中的青石路上依稀可以看见仍在警戒的弟子,只是这些人都没有想要往山顶上来的意思。山下那场惨烈的厮杀之后飘来的血腥味经过一日夜间山风的洗礼终究是淡了一些。老人负手而立站在山顶,他的身前一丈处便是万丈绝壁。月光洒在他清癯的脸上,疲惫之色甚重,看上去又苍老了一些。
曾大牛看着已经安静下来的姬平,悄悄的抽回了手,转身走出了石洞,他也整整在这洞中待了一日一夜。看着石床上那人的喜怒哀乐,就像是过了一生那么长久。
“师傅”曾大牛走出石洞,在老人身后站定。
老人收回了望向苍茫夜空中的目光点了点头:“他怎么样了?”
“已经平静下来,睡着了。师傅,只是他怎么会这样。”曾大牛面露不忍之色。老人回头看了他一眼,平静的道:“众生皆苦,他的苦与生俱来,谁也无法代替,你也不要难过。”老人说着脸上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片刻才有开口幽幽的道:“你可知道千年前神门与魂教的争斗因何而起?”曾大牛先是一愣,沉思了片刻才道:“据教中典籍所载,乃是为了神州三百城之地。”老人摇了摇头,道:“教中典籍?那也只是后来不知所以的人写的罢了。区区神州三百城,又怎会搭上魂教的命运。”
曾大牛低头不语,安静的等着老人说下去。
“其实真正的原因是女娲三石之一的青帝魂石现世。”
曾大牛吃了一惊道:“就是传说与天道共存,可以参悟长生之秘的女娲三石!”老人神色凝重的点了点头道:“千年前正是魂教鼎盛之时,当时的教主青无涯乃是噬魂境巅峰修为,离传说中可移山填海的九幽境只差一步之遥,被誉为阴阳盛世之后萧天青之下第一人。在他的带领下屡败神门,直至将神门中人逼到了北斗七山之上。当时北斗七山被七个神门宗派所据,这等名山大川自然是机关阵法重重,又加之神门中人在山中闭关不出,更是难以攻入,就这样过了三年终于破除了山中机关禁制,教中弟子也是死伤无数,好在终于是杀上了北斗七山。”老人目光深邃的看向无尽的黑夜,仿佛是穿过了重重时光,回到了少年之时。同样的夜晚,同样的地方,那个迟暮的老人将这个秘密告诉了他,一晃已是匆匆百年。
“后来呢?”曾大牛忍不住的问道。
“后来,后来只有一个人活着从北斗七山上逃了下来,也是重伤垂死,他手中紧紧的握着一块青石,那人便是魂教当时的教主青无涯.想必那青石便是青帝魂石了。”老人说着向不远处的石洞看了一眼,石洞中没有一点动静,唯有那那透出石洞的火光,明灭的跳动。老人又道:“再后来,那一代中的大巫师率门下弟子上山接应,在天玑山脚下,遇到了仓皇逃下山的教主青无涯,他脸色灰白,已是重伤之身,什么也不说只是摇头苦笑。过了许久,突然跪倒在地,要求大巫师无论如何也要答应他一件事情,否则死不瞑目。大巫师见他堂堂一教之主竟然跪地,便知这件事不会简单,便也答应下来。”
曾大牛目光急切的看着老人,老人的话虽未说完但是他隐隐的觉得事情可能与躺在石室中的姬平有关,便也不自觉的转头看了石洞一眼。却听老人又道:“青无涯先是从大巫师所率的教众中挑选了数百名年轻且资质不错的弟子,才说出所要求的事情,那便是要大巫师答应他,千年后无论如何也要找到那个从天脉山中出来的少年,扶他登上教主之位,光复魂教,否则死不瞑目,便带领那数百人一路向北去了天脉山。”老人叹息一声,道:“大巫师为了引开后面追来的神门中人,便将所率弟子分开,一部分弟子由幽冥祭祀率领一路向南,去了南疆,剩余中人便由大巫师率领逃到了寒荒。为了弄清楚当年北斗七山上到底发生何事,辗转多年,终于找到一个幸存者,但是那人已经疯了,只会说四个字北斗神兵。自此再也没有人知道当时北斗七山发生何事,竟将所有人斩杀,将已近九幽境的厉天成打成重伤。”
清冷的山风吹过老人已经泛白的头发,吹的他一身黑衣猎猎作响,黑衣漂浮,衣下的腰间露出了一抹绿色,正是那只碧绿的洞箫。老人轻轻的将洞箫取下,握在手中。许久才道:“悠悠千载,那个人也终于来了。”说完转头看向不远处的石洞。
曾大牛循着老人的目光看去,脱口而出:“师傅您说的那个人是姬平。”老人点了点头。
“可是他……”
老人打断了曾大牛的话道:“可是他不会魂教功法,体内魂魄众多,随时都可能疯掉。”曾大牛低头道:“是”
老人叹息一声道:“或许这从一开始就是错的,他还很年轻,不应该承受这样的痛苦。又或许最后他们也后悔了吧!”老人说完,看看向四合的夜色中,雪山深处,那个外人不曾踏足过的地方,到底是怎样的一处存在?
许久,老人回过头,看了看这个有些笨拙的徒弟,露出了满意的神情道:“明天,你送他从后山离开吧。”
曾大牛闻言,突然跪倒在地道:“师傅,姬平他……”话到嘴边却有不知如何开口。今夜老人似乎是特别有耐心,弯腰将曾大牛扶起道:“与寒荒九族之战中,他已经引起了那人的注意,再下去,他身上的秘密恐怕迟早会有被那人看破的一天,到时谁也保不了他。况且他取名字叫姬平,或许那里的人也希望他平凡的活着吧。”老人说完,转身向剑庐走去。透出剑庐的火光映红了老人有些苍白的脸,突然却又转过身,盯着手中那只碧绿的洞箫看了良久,终于递到了曾大牛的手中道:“相识一场,代我转赠给他。前山已经戒严,后山虽有凶险,却可以走出敕阴山。”说罢再不回头走入了剑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