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道上。
刘立杰骑着一头驴奔驰着，他已经不知道这是他奔向乌鸦岭的第几天了。“这就是和时间赛跑——如果我到乌鸦岭的时候，于千那个老王八蛋发现了我，我该怎么办？把一切都告诉他，然后让他帮我把阿包救出来？——怎么可能！徐公公让我死！”他叹了一口气，无奈地想着。
“站住！”黄昏的密林下，伸出一支刘立杰熟悉的枪口。
“别开枪！我是你们大当家的弟弟！”刘立杰走下驴子，举起双手抱头。
“姓名。”里面拿着枪的人并没露面。
“王四六。”刘立杰清了清嗓子。
听到王四六这个名字，草丛里的人终于走了出来。刘立杰把手举高，任后面窜出来的几个人搜他的身。这时的他才注意到，面前的貌似官的男人看他的表情很不对劲。
“你，头上的纱布是怎么回事？”那个男人盘问道。
“我在牢里被人打了。”刘立杰的声音带着哭腔，“我是费了好大劲，才在刘总兵的帮助下逃了出来的。走半路的时候，原来骑着的马被火枪打死了，我从马上滚下来掉到河里，把脑袋磕破了，后来才被一个过路的郎中救了的。”
“既然是王四六，于师父的三大爱好，你应该知道吧？”
刘立杰一惊。一滴冷汗缓缓从他的头上滴下来，渗到伤口处沙沙作响，疼得叫人发炎。他极力回忆着几天前在那个漆黑的牢里，他和王四六有限的对话：
“你也来了？”他记得这是王四六看到他破烂一样地被扔进来的第一句话。
“还不是为了救你。”刘立杰挣扎着爬起身。趁四下无人了，他偷偷瞄了眼走廊，一点点爬到王四六的旁边，“我是故意进来的，为了后面把你弄出去。”
“可你怎么也挨打了？”王四六指着他脑袋上的血。
“废话，进了这里面，说句大不敬的话，就是皇上他老人家还得破个皮呢。这可是诰狱，咱俩现在能活下来已经算生命奇迹了。”刘立杰歪了个头，把脑袋枕在王四六的大腿上。“我决定，让咱俩交换身份，我变成王四六，去乌鸦岭找你哥哥，然后救你出来！”
王四六霎时眼前一亮，“好啊好啊！”
刘立杰邪魅一笑，“但是，你要把关于你的信息尽可能地告诉我……”
所以这个“三大爱好”是什么啊！！！
“喂，你到底知不知道？”对面的人有毒点不耐烦了。
“抽烟，喝酒，烫头？”刘立杰闭上了眼睛。
“放行！”男子一点头，后面搜身人的手就松开了。
刘立杰骑着驴，还是没反映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是我太欧了？”他想。刘立杰一边想，一边摸索着手里的腰牌——这是王四六抓进来的时候，从他的身上抄出来的，但刚才过关的时候显然并没什么用。难道说，王四六从小到大都没来过乌鸦岭？他和这个近乎“素昧平生”的哥哥王三八又是什么关系呢……
然而此时此刻的于欢当然不会想这么多了。此刻的她正在院子里扎马步，一边扎一边背诵着于大爷昨天布置给他的“阉人十六式”。“有完没完啊师父？这都站多久了！”她撒着娇抱怨道，一边抱怨一边默记这些天背下来的解剖挂图。
“你练了那么长时间的武，还怕这个？”于大爷走出门，把漱口的茶水呼噜噜吐出墙外。“还有，跟你说了多少遍，‘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所以你现在该叫我爸爸，知道吗？”
“变态！”于欢狠狠白了于大爷一眼，然后深吸一口气，把马步扎得更低了些，“那照你这么说，你要是喜欢我，不就成爸爸喜欢女儿了吗？要点脸好不好？”
“那就是你喜欢我了？”于大爷突然星星眼。
“呸！——我是说，你这让我扎马步，背那些我早就记住的东西，是低效劳动，就是浪费时间！”于欢终于忍不住，跳起身给了于大爷一个爆栗，追着于大爷满院子乱跑。“哎你这个小丫头！”于大爷娇嗔道，“你以为我只是教你燕人？”
于欢愣在原地。“那你还教我啥？”
“练武啊！”于大爷正色道，“就你那点三脚猫功夫，够干什么用的啊？干咱们这行，仇家这么多，你不会点进攻性的东西能行吗？”
“比如？”于欢问。
“你来打我。”于大爷做了个手势。
于欢楞了一下，随即以魔鬼般的步伐闪现到于大爷跟前，刚想出拳，却被于大爷未卜先知般地灵巧避开。说时迟那时快，大腹便便的于大爷突然一个鲤鱼打挺，既闪过了于欢的拳，又双脚腾空在天，只一撑，就把于欢踹了出去。见于欢重心不稳踉踉跄跄，于大爷又是一个飞身，把于欢紧紧搂在怀里，在天上陀螺般转了一圈，硬是飞到了房檐之上。
“放开我，你这老流氓！”于欢挣扎道。
“你看，这就是进攻。在别人攻击你的间隙，把别人打倒。”于大爷说。
“那防守呢？”
霎时，于大爷居然一个使劲，把于欢直接从屋顶上扔到了地上！
“靠！你有病啊？扔我干什么？”于欢爬起身，捂着隐隐作痛的腰和尾椎骨。
“这也是我要告诉你的第二点。”于大爷蹲在屋脊上喊道，“最好的防守也是进攻。只要对手不倒，就有可能攻击你，你就不得不防守。把对手解决掉，你的防守就成功了，最差也可以让对手离你远一点。”
“你说就说嘛，把我扔地上干吗？会不会好好说话？”于欢发出河东狮子般的怒吼。
“因为我不喜欢你。”于大爷的口气傲娇了起来。
“嗯？”于欢居然没有反应过来。
“我爱你！”于大爷突然笑了起来，露出了常年抽烟的大黑牙。
“你放什么屁？”于欢气得想飞到房顶上去，然而腰太疼，飞不动。
“我——爱——你——”于大爷居然吼了起来！
“我——爱——你——”歌声般的嗓音回荡在整个四九城中。
“轰——”一声巨响，尘土飞扬。
待到于欢反应过来，东面的矮墙居然被炸开了一个能走人的大豁口。在爆炸的烟尘之中，于欢隐隐约约地看到，远处街口仿佛走来了一个锣鼓队，大老远就飘来了吹吹打打的声音。定睛一看，居然真的是一个迎亲的队伍，大红花轿的尖顶就在暮色中若隐若现。于欢瞪大了眼睛，就这么看着这个大鼓号队顺着强上的口子进了院子，在她面前敲锣打鼓。
“于欢小姐——”于大爷从房檐上跳了下来，“你愿意做我的夫人吗？”他满怀深情地看着于欢。突然，街边几栋楼房的门窗居然都敞开了，涌出来的七大姑八大姨都挥舞着红手帕，在阳台上高喊着，“嫁给他！嫁给他！嫁给他！”
“恰烂钱有意思吗？萨比！”于欢冲窗户吼道。
“这是人民的呼声。”于大爷尴尬一笑。
“你给了多少。”于欢面若冰霜眉带铁线。
“一个五钱。”于大爷挠了挠头，“对了，带头喊的一两。”
“你多大了？”于欢拧紧了眉头。
“年龄不是问题。”于大爷笑了。
“你多大了，跟小孩儿似的？”于欢反手就是一巴掌，打得于大爷啪啪作响。
“我是觉得你现在一个人，你离不开我。”于大爷有点委屈。
“少他妈自作多情。”于欢反手又是一巴掌，“你这老头，又丑又老，虽然很有钱，心都坏了！您是多久没那啥了，至于这样吗？诱骗失足落魄少女？我就睡卖艺不卖身，也比被你圈一辈子孤独终老强！”说罢，于欢一把推开旁边滴滴答答吹着喇叭的人，大踏步往墙外走。
“你去哪？”于大爷踉跄着往前跑。
“去刑部自首！”他的老花眼只在黑夜里看见于欢逐渐消失的背影。
“你疯了？”于大爷跑出院子，然而越来越吃力。他的心情像阴郁的天空，头顶仿佛挂了一片的乌云。他多想像所有言情小说里的男主人公一样，任天上的瓢泼大雨把自己浇成一个水人，这样于欢就可以回心转意，和他在雨中紧紧相拥。然而他想错了——京城的天空万里无云，只有戎马倥偬的穿堂风游荡在胡同中。
“等等我！于欢，等等我——”他跑到于欢的背后，想紧紧抱住她，被她头也不回地躲开了。于大爷转过身，抑制住自己的咳嗽，在于欢面前气喘吁吁地说，“如果你想去刑部自首，我也和你一起面对！”
“你可拉倒吧。”于欢白了他一眼，继续向前。
“我知道你不肯接受我！因为我又老又丑又有钱！”于大爷在背后喊着，“你要是实在不能接受我，一个人在外面也太危险了。我不想看你进怡骚楼！”
“关你屁事。”于欢一个回头杀，凶狠的眼神似是猫一般发亮。
“要不这么的，你住在我这里，我也肯定不会动你，只要……”
“只要什么？”于欢有点犹豫。
“你认我做爹吧！”
黑夜里，于大爷的话仿佛一声惊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