僻静的村庄在一声鸡鸣后开始忙碌起来。
朝霞,炊烟,犬吠。
“你快给我起来,姑娘家家的就不知道勤快点儿?”妇人插着腰,本就小的眼睛瞪得老圆,松弛的皮肤堆积成条条褶皱。
“嘘,娘这样会吵醒弟弟的。”巫易把食指放在唇间,满脸都是笑意。
妇人一听这话,果然就安静下来,只是用厌恶的眼神死盯着她,见她还在慢腾腾的穿衣,一阵恼火,举起手中的棍子就要往巫易身上打去。
巫易反应很快,一下便跳开,格外瘦弱的身子,腰带也多缠了好几圈儿。
今儿是个好日子,橘黄色的太阳还在天边的地平线上挪动,清晨的空气总让她觉得很舒坦。
今天也是她的十六岁生日,但是除了她,没有谁会记得。她回看正在为她的宝贝儿子洗衣服的妇人,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但很快就消失,回归了原来的平静。今晚就走吧,再也不会回来了。
“巫易你看什么看,快去劈柴做早饭!”妇人见她在出神,又大声嚷嚷起来,唾沫星子喷出好几米远,手上力度却还控制着,动作不停。
“知道了。”巫易很温顺地点点头,心里也平静得毫无波澜,只是仰头看了一眼天边的朦胧的太阳,好在,马上就要离开了。
十六岁生日同过去的十六年里的每一天一样,都是在繁忙和谩骂声中度过,没有什么独特的,当然她也并不会因为今日就要离别而为这一天划上一个特殊的感叹号。
入夜,狗还在叫个不停,仔细听还能发现掩藏在犬吠声中细细的小猫的叫声。今晚什么也没有,就连往常闪耀在夜幕中的星星也全都销声匿迹了,只有一轮圆月还在坚持着萦绕点点光亮。
在破败的散发着霉气的房间,巫易没有点灯,借着月光开始收拾行装。她拿了几件勉强能穿的衣服,又在衣服上放了一个简单的木质小盒,用布打了个结,轻快地背在身上,如鬼魅一般无声地打开门,顺着小径朝远方走去。
月色银辉铺洒在道路上,所有的一切都在她身后逐渐远去,对那个小房子除了厌恶再也找不到其他情感,不过十几年的厌恶也不会在她心上停留太久,毕竟会很扰乱她的心绪。
“你要走了呀?”温柔的女子突然出现在她的身侧,苍白的脸上仍是淡淡的笑意。
“嗯。”
“真好呀。”女子伸出手很亲切地摸了摸她的脸,巫易感觉到脸上一片冰凉,随后便是一阵更大的凉意席卷而来,缚住她的腰身。
“想我还是看着你长大的,以往还能稍稍照顾你,可自从我一年之前因病去世,不能照顾你,也只能看着你被人欺负。”女子的声音很柔和,身体却是格外地冰冷,但这却让巫易感受到一股温暖。
“可没想到你眼睛是通灵的,能看见我,我也能再同你说上几句话。今晚过后,你便走了,我也该走了。”
女子笑了笑,步子止步在一棵老树下,她已不能迈出一步。她面上都是笑,轻轻对巫易挥手。
“快去吧,走了,便不要再回了。”
巫易看着她,鼻子一酸,伸手抱住她同样孱弱的身体。
“再见。”
话落,人走。
田间的小路狭窄,巫易走得很小心。走得久了,腿有些酸,但她也没有停下来。一直到天已破晓,她仔细打量四周,又向回望,村庄已经远去了,四处都是野田。前方更远处,是连片的起伏的绿色山丘。
巫易并不踌躇,远方有什么她一概不知,但总好过在一处宅子里,被鞭打着做牛做马。
他们应该已经发现了吧,巫易面上浮现出笑容,眼里满含着的是嘲讽。她掂了掂身后的重量,想来这些被仔仔细细安放的银两也是他们多年的积蓄,是留着给自己儿子做聘礼用的。
不过如今,怕是得泡汤了。
太阳终于自东方升起,原本还迷蒙着的天霎时间变得清明。巫易走到一条小溪旁,借着清澈平静的溪面看见了自己的倒影。干瘦的脸颊,小麦色的皮肤有些糙,一头乱糟糟的头发以及一身满是补丁的衣服,没有任何特别之处,也就只剩下一双隐隐藏着光的眼睛,到能让人多看几眼。
巫易伸手捧起一把水,简单地洗了个脸,又继续走自己的路。
虽是知道他们追不上自己,巫易也不敢轻易放缓脚步,反倒是越走越急。一路上都是荒芜人烟之所,若是有人烟那倒也是怪了。她选的路正好是与去集市的方向完全相反,她对这边地形并不熟悉,也不知道自己要往哪儿去,只是盲目地走。
这本是个临海的村庄,集市靠海,若是朝反方向走,便是去了内陆。见惯了波澜壮阔的大海,她倒是更想登上一座陡峰,一座矗立在云烟中的青葱。
走了一截平坦的路,太阳也升上了头顶,直直地照着人,巫易走到丘陵脚下,抬头仔细打量,不算高,或许傍晚之前就能翻过去。
丘陵里多灌木丛,一堆一堆得长,掩盖了路径。但好在地势并不陡峭,借着密长着的树也能稍做个依靠。
不出巫易所料,在傍晚时分便翻过了这丘陵,眼前倒是更平坦了。远处有一条格外宽阔的河流,掩盖了西沉太阳的下半截,略显昏黄的金色光芒平铺了一整个河面,波光粼粼中也显出几分神圣。
嗯……怎么过河呢?
巫易绕着河岸走了一截路,只看见了随着风不停摇摆的芦苇丛,也不见着有什么可过河的物件儿。若是没有,那便只能游过去了,下河游,也得等到明儿天亮了。
她不想再等了,但……
一旁的比人还高的芦苇丛摇曳着,不经意间露出了一截尖尖的木头。巫易走上前去细看,却是一片破旧的接了蛛网的小舟。
小舟虽是破旧不堪,但好在部件儿都是好的,上头还有一个带着倒刺儿的木桨。
果真是天无绝人之路啊,巫易很满意这一大发现,趁着天色还未全暗,把舟推入了河,像只灵活的燕子,一跃,便已准准地停在了河里。
在太阳最后下沉的前一刻,站立在小舟上的巫易回头,一眼便望见那座刚过的山丘,四周都静下来了,昏暗勾勒出山的轮廓,描绘出芦苇的纤长,妄想阻挡鸟雀的归途。
一切都是茫然的,更是自由的。
真好啊,终于逃离了那个地方,巫易长舒一口气。
那么接下来,便是新的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