顷刻间,便见周围隐隐有迷雾浮动,越聚越浓。就在这似梦似幻的雾霭之中,渐渐有海市蜃楼般的精致庭院显形,却像一艘巨舟漂浮在海面上。这中间大概历经一刻钟的时间,最后才有一道礁石连缀而成的石桥自几人脚下出现,直通向那海中院落的朱红大门……
姽娥正要往里跑,还没跑几步,却赫然发现,那庭院的大门已经豁然敞开,从中匆匆走来一名长裙曳地,艳丽无双的女子。看其年龄约有二十七八岁,却仍然神态妩媚,举止风流。
“亏你还记得这桐香苑,怎么这么久不来看我?”
听到这熟络的语气,姽娥不由得一愣。
“姑娘……你是?”
那女子打量了姽娥上下几眼,霎时间仿佛明白了些什么:“哦?你竟然是神女的转世?你不是神女,也不记得桐香我了?”
听那语气,倒是有几分哀怨。仿佛姽娥是个始乱终弃的负心汉,而桐香则是被抛弃的小女人,一脸的楚楚可怜。
姽娥一时间有些发傻。
姽娥听不懂桐香言下之意,倒也罢了。但暮烟身为妖,见她举止之间带有几分妖娆之气,言语中间更有轻佻之意,不禁暗自皱了皱眉。
“你是妖?”
这时,桐香才将一双眼眸移向了暮烟。
“咦,这里居然会有上古时期留下来的妖兽前辈?小女子寄琴,只是一只活了一千年的小狐狸罢了。”寄琴惊讶地微微张开了小嘴,随即用那袍袖遮住笑了起来,“而且,如果我没看错的话,你竟然与神女有三世恋情?”
“呀,当真是有情郎。”
她笑得妖媚。
桐香发觉了姽娥几人的迷茫,忙向内延客:“既然是老朋友,何必想那么多?神女还有前辈,快请进来吧。”
这桐香苑的醉知音,依稀在姽娥的印象里有了痕迹。
书案、书籍、翎毛翠羽,一张雅致的古琴和用以宴客的方桌。
想到眼前女子终究是半人半狐,暮烟终究有些不舒服。
而姽娥则大不相同,似乎是由于前世记忆的缘故,她对眼前这女子格外有好感,于是便对着一桌清新雅致的菜肴连口称赞。
“神女喜欢就好,这是蓬莱最负盛名的醉仙酿,两位要不要尝尝?”桐香手中的酒壶果然郁郁飘香。
暮烟拱手婉拒:“多谢美意,暮烟还要保护自家主人,不便饮酒。”
这话说的颇有玄机。透露着对桐香的极端不信任。
“看来,只有咱们两个对饮了。”桐香万般遗憾地看了一眼暮烟,又转而望向了姽娥的笑颜,“神女,可愿同桐香一起饮了这一杯?”
姽娥心里极为喜爱桐香这样的相处方式,爽朗一笑,已经端起了眼前的杯子。
桐香举举杯,也是一饮而尽。
两人并不交谈,只是推杯换盏,顷刻间已饮下七八杯。
暮烟觉得有些头痛。
“你……爱上了凡人?”桐香一边斟酒,一边忽然开口,分明是疑问句,语气却异常笃定地说。
姽娥已经微现醉意。桐香的话让她愣了一瞬,却并不逃避,只是执杯反问:“那又怎样呢?”
暮烟心中一紧。
说不清是惆怅还是震动。
这样的话题,一人说的随意,一人答的坦然,当真是对礼教无视得彻底。那又怎样呢?
是呀,那又怎样呢?他也同样地问自己,所说那人,不正是孟墨华吗?
“不,神女的选择自然不会有错,只是,三世情缘却要作何解?”桐香目光中闪着不知名的情绪,似有所指般的看向了暮烟。
暮烟眸光一黯。
姽娥觉得有些好笑:“三世情缘,也未必就是爱情啊!”
暮烟嘴角一勾,笑容凄凉。
桐香皱眉,妩媚的眉目带了几分凌厉:“你是堂堂的神女,如何能辜负一个有情郎?人类都是始乱终弃的东西,神女,万万不可信任他们!”
姽娥有些发愣。
半晌,她轻笑:“也许,你说得对。但我如今深陷此局,是个凡尘俗人,并不是前世的神女。让我放弃我现在已经拥有的,我是无论如何也做不到的。”
桐香沉默半晌,好像很有些失望,叹息道:“算了!你这次来一定有什么目的吧?这几年,你可没空暇到处闲走。”
“目的?”姽娥又有些发傻了,似乎煞有介事的思考了一会,随即摇摇头,道,“兴许是有的吧,但现如今我却只想与你再聊一会儿。”
桐香颔首微笑。
两人又是好一会儿的嘘寒问暖,分明初次相见,却如同多年好友。
姽娥微醺,已是眼色迷乱。
桐香诡秘一笑。
“前辈,劳烦您将神女带回,如果下次她还想来,便直接唤火凤便是。”
望着暮烟抱起姽娥离去的背影,桐香的神情变化莫测。
看了暮烟一眼,终究只是自失一笑,“神女,但愿,你比我幸运。但愿,他值得你这样煞费苦心。”
再次见面时,姽娥和暮烟由火凤带着,进了那美丽的地方。
此刻见到的桐香,却又与上一次不同。那分明是一个极为美艳的女子。
她仿佛没有人类的爱恨情仇,然而她也的确不是人。
她的爱在于舞。
那种翩然若云鹤翔鹭,雪回飞花,舒展间腰肢欲折不折,流转自如,就像风吹过枝头花儿经霜轻颤,但却摇而不落,若俯若仰,若来若往,绵绵情意,顾盼生媚的舞。
可是一个人再厉害,只要有了情,总是会为情所苦,为情所累。
对于这样一个爱上舞蹈的女子而言,总不如无情,更教伊潇洒、曼妙、明丽吧?
“折腰应两袖,顿足转双巾。”对一个舞者,舞到极致,不仅是“流”出来的,更进一步,也是“绽”开来的。
罗衣从风,长袖交舞,轶态横出,瑰姿谲起,舞到最后,谁不是乘风欲去、天上人间?但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
像桐香这样一个舞者,从飙回风转、流采成文的舞失足舞成了武,她已不再飘逸俊秀,婉约娴静,反而成了驰骋若骛,英气逼人;舞,对她而言,只是一次心碎,一场早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