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素梅正从家里出来，王婉芳吩咐她喊程秀菊回家，没想到正碰到大家羞辱夏扬这一幕。
在所有孩子的眼里，程素梅一向是个好好姑娘，总是甜甜笑着，说话慢条斯理，除了爱哭鼻子，真的很少有情绪激烈的时候。这天，程素梅却破天荒吼了一嗓子，还双手叉腰，怒视着大伙儿。
“梅子呀，你可别给这个人给骗了。”
“就是，别看他长得好看，实则一肚子坏水！”
“我跟你讲，他是个野种，没有爸爸。”
大家你一句我一句地，程秀菊就在一旁看热闹。
果真，在大家的“围攻”下，程素梅根本就招架不过来，她“哇”地一声又哭了，大喊着：“我不许你们说扬哥哥，扬哥哥是个好人，是天底下最好的人，他教我写作业，给我吃糖果，你们不能这么说他！”
听得程素梅在背后大哭，夏扬不由地停下了脚步。
凡凡姐推了一把程秀菊，忙捂住耳朵，道：“你快去哄下你妹妹，这个小喇叭都快烦死了！”
程秀菊一脸看好戏的样子，笑着说：“哎，她眼泪多，你就让她哭呗。”
“不是呀，要是把大人们引过来就不好了。”凡凡姐说。
程秀菊想起她爸拿着鸡毛掸子追着她满屋跑的样子，不由打了个寒战，连忙过去捂住程素梅的嘴。
“别哭了！我跟你说了多少次，你就是不听，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吧！这个夏扬就是个怪胎，我们班没有一个人跟他是朋友！”
程素梅掰不开程秀菊的手，便咬了一口。程秀菊吃痛，用力一推，把程素梅推到在地上。
摔了个屁股朝天，但程素梅翻过身来，还是一字一句，清清楚楚地交代着：“夏扬哥哥是我的朋友！”
“我没有朋友。”身后，传来夏扬淡淡的一句话。
程素梅不可置信，她呆坐在地上，满脸泪痕看着夏扬。
夏扬却再次重复了一句，“梅子，我和你不是朋友。”
说完，夏扬就走了，只给大家留下一个背负着小提琴，似乎不负重压，在艰难行走的孤独的背影。
程秀菊大笑起来，“傻瓜，听到了没，人家说跟你不是朋友，你就喜欢热脸贴冷屁股，这下被打脸了吧！”
大伙儿跟着程秀菊一起笑起来。程素梅低下头，她不再哭喊着，但豆大的眼泪依旧落下，砸进了草丛里。
很多年后，程秀菊想起这一幕，才明白是从这个晚上开始，她们两姐妹在夏扬的心中便处在了天平的两端，孰轻孰重，一边倒向，都是自己作的。
经历了这晚的事情后，夏扬是私生子的消息传播了开来，从小区传到了学校。班上的人都在窃窃私语，在他们的人生观里，暂且还不能明白人的出生不能选择，没有爸爸便是夏扬自己的耻辱。
原本对夏扬的那些崇拜和爱慕，瞬间消散殆尽。
程秀菊的目的达到了，可夏扬就跟什么也没发生一样，照样按时上学，认真听课，对她，也没有一丁点的苛责与愤怒。
慢慢地，程秀菊不再那么得意了，她突然明白，在夏扬眼里，她就是可有可无的存在，他看她，就如看路边的蚂蚁，飘散的树叶，谁会因为这些事而分神、烦心呢？因为不在乎，所以不生气。
程秀菊第一次觉得自己做了件蠢事，这件蠢事还伤害了自己的妹妹。
班主任李老师听说了这件事后，给程秀菊换了座位，安排了一位很文静的女孩和夏扬同桌。
程秀菊收拾好东西，临走的时候，她对夏扬说道：“我妹妹最近不爱说话了。”
夏扬原本在削铅笔，闻言，没控制好力度，削出了一道深痕。最近，有一段时间，程素梅确实没来找他请教作业了。
“他是我的朋友！”那句话依然言犹在耳。
“我没有朋友。”这是夏扬坚决的回答。
从夏扬记事起，他就没有朋友，牵绊太多，人就走得慢，这是妈妈告诉他的。他的人生注定不同，因为他生来就有目标，而不是摸索，他要做的就是前行，不断前行，一直前行。
摒弃所有不必要的交往与情感，让刀锋向前。
生活按部就班地进行着，夏扬的高压生活一往无前。
他少有的轻松时刻，便是从培训班回来的路上，一天的高压终于结束。空荡的街头，夏扬放缓了脚步，踏着月光下自己的身影。
快到小区时，一辆的士经过，停了下来，从车里走下一大一小两个身影。
“妈妈，沉香好可怜，但是他很励志。”
小小的身影从车上蹦了下来，夏扬骤然停住脚步。
有那么一个星期，大概是八九天的样子没见到她了吧！她似乎瘦了那么一点，整个人看上去不怎么精神。
程素梅也看到了夏扬，她眼里立即闪过火花，她跃出了一步，可突然间又停住了，满怀戒备地看着他。
她一定是还在生气吧！
王婉芳也看到了夏扬，她朝他笑笑，“去学琴啦？”
夏扬点头。
王婉芳牵着程素梅的小手走在前面，夏扬跟在后头。
他的妈妈就从来没有这样牵过他，夏扬很想知道那种大手紧握小手会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这天晚上，夏扬睡不着，脑海中不断浮现起程素梅向他走来却又突然胆怯的模样。自己真的伤害到她了吗？
翻来覆去，额头布满了细汗，夏扬索性起身，他开了灯，拿起床头那本《欧美诗集》便上了天台。
藤椅静静地等待着，像等一个千古传奇。夏扬坐了下来，翻开诗集。
“因为你，当我伫立在鲜花初绽的花园旁边时，春天的芬芳使我痛楚。
我已忘却你的芳容，也不记得你的纤手，更不记得你的朱唇如何亲吻。”
念了一会，夏扬的心渐渐安定下来，如坠一片柔软的云端。
合上书，他起身，长长地呼吸了一口清凉的空气。抬眸时，突然发现护栏旁竟有一只纸飞机，像是垂落的羽翼。
夏扬走过去，俯身捡起纸飞机，只见纸上还有斑驳的色彩，他轻轻地摊开，纸上，一大一小两个人牵着手，还有一行歪歪扭扭的字。
夜色太暗了，字迹模糊不清，夏扬将纸张举过头顶，借着皎洁的月光，努力认出了那上面的字：
我可以当你的朋友吗？
那么小心翼翼，像极了程素梅期待的语气。
夏扬的嘴角轻轻地上扬着，不知不觉中，弯成了月牙的弧度。
下课铃声终于响了，屁股早就坐不住的程秀菊立马蹦了起来，正要冲出去上厕所，被一个身影轻轻一飘，拦住去路。
“好狗不挡道，”程秀菊二话不说，伸手去推人，结果一抬头，眼珠子差点没掉下来——竟然是夏扬。
他的眸子太清冷了，就像蒙着一层清霜，想起那天晚上对他的辱骂，程秀菊还心有余悸，胆怯地往后退了一步。
“你……你干嘛？这可是学校，同学们都看着呢！”
经她这么一说，周围的同学确实都朝这边看来，令程秀菊很不自然，倒是夏扬，一直泰然自若。
“我想问你个事。”
“你说就是。”
“你妹妹最近到哪里去呢？”
原来是这样，程秀菊的心咯噔一下，轻松下来又有些失落，“算你有良心，她最近晚上去学声乐，周末去学芭蕾，你见不到她很正常。”
夏扬想了一下，将手里的纸袋递给程秀菊，“你帮我把这个带给她。”
程秀菊接过纸袋，“还有事吗？”
夏扬摇摇头，回到座位上。程秀菊秀把纸袋塞进课桌里，一溜烟冲出教室。
回来后，程秀菊被同学们团团包围，大家七嘴八舌地询问她，夏扬找她做什么。
要知道，夏扬来班级这么久了，真的是第一次主动找别人，这可是爆炸性的新闻，简直堪比火星撞地球，虽然会发生，但这辈子都别想见到。
程秀菊不想让别人知道她有妹妹，大家都是独生子，她有妹妹很丢脸，便只是笑骂着同学们八卦，结果反倒吊起了他们的八卦因子。
“我知道，莫不是夏扬喜欢上你了？”
“不可能吧？那之前他们同桌时怎么关系这么僵？”
“你不知道吧！书里说了，距离产生美，或许夏扬这个人失去了才想起秀菊的好来了。”
……
大家你一句我一句地调笑起来，程秀菊嘴上骂骂咧咧的，但心里却像吃了蜜一样甜，她以为这只是源于成为同学们八卦核心的成就感。
上课了，大家终于散了，程秀菊从课桌里拿出纸袋，打开一看，是个毛绒挂件，一只穿红色连衣裙的小熊，裙子上印着“没关系”三个字。
好可爱的小熊，程秀菊一眼就喜欢上了，而且这么可爱的挂件还是夏扬这个冰块买的，太可不思议了，程秀菊决定占为己有，反正程素梅也不会知道。
晚上，回到家中，想起这个小熊，程秀菊还是心花怒放，这可是夏扬买的，她拿起来在灯下仔细观摩，爱不释手。
程素梅不知道什么时候闯了进来，手里拿着包吃的，一边吃一边喊，“姐姐，越南的糖果，你要不要？”
程秀菊立马将小熊塞进抽屉里。不过，程素梅已经看到了，“姐姐，你手里拿的是什么？是不是小熊维尼？”
“没什么，不是说好了进来先敲门吗？出去。”程秀菊站起身来，没好气地将程素梅往外推。
“可是这糖真的很好吃，还是水果型的。”程素梅拿出一颗举起来给程秀菊看，“你看，这个是香蕉。”
“吃吃吃，就知道吃，你不知道自己胖吗？”程秀菊将程素梅推了出去，关上了门。
外头又传来程素梅惊天动地的哭喊声，“妈妈，妈妈，姐姐说我胖。”
程秀菊觉得这个妹妹烦死了，生出来简直是克自己的。
果然，不一会儿，外头传来王婉芳的呵斥声：“程秀菊！不是告诉你不要欺负妹妹了吗？”
程秀菊戴上耳机，才懒得理她们，她再次打开抽屉，凝视着那只微笑的小熊，嗯，真可爱。
夏扬肯定是不好意思同自己说话，才拿程素梅当借口送这只小熊给自己的，嗯，她以后一定要对夏扬温柔点。
程秀菊就这么愉快地在心里做了决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