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管事的！轮不到你们来说话！”
唐心月在寺外呵斥起来，男人的声音被压了下去。
“非嗔，他们是你的杀亲血仇，我早把真相告诉你了，为何还与贼人厮混在一起！”
唐心月还在劝说着唐非嗔。
“他们死有余辜，你不必挂心，想想唐家庄数十条人命吧！”
......
大殿中的唐非嗔看着满面恨意的江一笑，心中慌乱。唐非嗔早就想到过将要面临的情形，自己必须做一个选择。
“唐非嗔！”江一笑拦在案桌前，眸中带泪，“你先前问我知不知道唐家庄，我骗了你！我知道唐家庄一夜灭门的事，那确实是我两位爹爹做下的。”
“你......”
“可你有没有想过，两位爹爹为何要如此行事？因为唐家庄的家主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在大旱年间，不仅扣押了赈灾粮款，还将赋税提高了三倍，这和畜生有什么区别！”
“可那是我爹......”
“我问你！你爹虽是个官，动动嘴皮子就杀死了数以万计的乡民。我这两位爹爹虽然是贼，却劫富济贫，除暴安良。哪个是好？哪个是坏？你那些书莫非都念到狗肚子里去了！”
江一笑边喊边哭。
“收养你的那个老王头你还记得吗？是他告诉了我们这一切！因为他的全家老小，都是死在你父亲的手里，都是死在你父亲的笔下！好高明的手段，杀人于无形！比我们这些只会舞刀弄剑的贼人厉害多了吧！”
“到底该选哪个......”唐非嗔心思纠结，但也明白自己在犹疑的同时，也确定了答案。
天平两端，细微的差异便能带来迥然不同的结果。那种结果并不是缓缓来到，而是如同天塌地陷一般，轰然而至。
......
“非嗔！你听我一句，快快走出寺庙，待我杀了两个贼人，替你爹娘报仇！”
唐心月还在努力。
“非嗔，你虽不是我生的，但你是我养的，你要做个不仁不义......”
唐心月的话还未说完，被便一声呵斥打断。
“你别再说了！”
唐非嗔的声音从寺里传出。
“我愿意做个贼人！在我走进山寨的那一天，在你决定送我上山的那一天，我就已经是一个贼人了！虚仁假意我不要！莫再多说，就送我去见爹娘吧！到了地府，我给二老磕头赔罪！”
唐非嗔说完了，唐心月浑身发抖，面色铁青。
“哈哈哈哈！”一旁的男人大笑起来，“这回可再没有回转的余地了，既然他这么痛快的承认了，我们也给他个痛快吧！”
“慢着！”唐心月面带杀气，男人吓得一激灵，乖乖闭上了嘴，“再给我一刻钟，一刻钟之后我若是没从寺里出来，你就下令放箭吧！”
唐心月拔出了腰间的猎刀，踹开寺门，走了进去。
......
“你......”
江一笑骇然的看着唐非嗔，十分惊讶唐非嗔会说出那番话来。
“对不起......”
唐非嗔泪流满面，也不知道是在对谁致歉。
“我没看错你。”江一笑扑上前去，紧紧抱住浑身发颤的唐非嗔。
就在这时，只听“砰！”的一声，寺门被人踹开了。
唐心月手持猎刀，大步走来。
“弟弟......”
唐心月走到院中，看着一身佛袍的唐非嗔。
“姐姐......”
唐非嗔轻轻推开江一笑，从大殿走进院中。
“看来，你是选了她。”
唐心月瞥了一眼江一笑。
江一笑也是缓步走来，站在唐非嗔身旁。
唐非嗔闭眼深吸一口气，道“当初，我问你的问题，你可还记得？”
唐心月皱起眉头，不知道唐非嗔说的是什么。
“我问你......我若不娶她？那我娶你，你可答应？”
唐心月身子一颤，面带讶异，“我以为，你是说笑的......”
“哈哈哈哈！小时候，我说长大了给你摘星星，你信了。我说长大了给你摘月亮，你信了。长大了，我说娶你，你却不信？”
“不可同日而语......”
“我说假话，你当真话。我说真话，你却当笑话？！”
“弟弟......”
“弟弟不能娶姐姐。可我后来知道你不是姐姐，我想娶你，你躲走了。”
“非嗔......”
一旁的江一笑淡淡的笑着，这时候不能哭，哭了......就难看了。
就在三人沉默之时，只听见门外传来一声呼喝，“放箭！”
“放你娘的屁！”唐心月转身喝骂，“时辰还未到！黑鬼，你敢谋杀朝廷命官？！”
“哈哈哈哈！什么朝廷命官？到时候一把火将这寺庙烧了，谁还认得你？一切由我说了算！我去州府大人面前一哭，你的位子可就我的了！”
“天杀的，你不得好死！”
“不管是好死还是坏死，总归你是看不到了！关门，放箭！”
......
“唰......”
火箭如同暴雨而至。
“快！进入大殿！”唐非嗔拉着江一笑，跑向大殿。
唐心月一愣，回身挥舞起猎刀，抵挡漫天的箭雨。
“姐姐，快进来！”
唐非嗔回身招呼着唐心月。
唐心月边打边退，来到大殿门口却停住了脚步。唐心月停下动作，回头灿然一笑，看了看唐非嗔与江一笑，而后把手中猎刀扔开了，张开双臂，面对纷乱的箭矢。
“不！”
唐非嗔想也没想，大步冲了出去，抱住唐心月的腰肢，身子一转，将唐心月护在身下。
唐心月没想到会有这么一出，脚下一发力，再次转过身子，两人又是换了个位置。
“噗噗噗噗......”
数十支箭矢扎进了唐心月的后背。
“阿姐！阿姐！！！”
唐非嗔的叫喊声传到了寺外，寺外响起了男人的大笑声。
“哈哈哈哈！停手！别浪费了箭头，咱们就好好欣赏一场烟火吧！”
“哈哈哈......”
......
“阿姐......”
唐非嗔哽咽的说不出话来，鲜红浸透了佛袍。
“非嗔......”
唐心月奋力的抬起手掌，轻轻覆在了唐非嗔的脸上。
“阿姐其实不是你们唐家人......你娘亲还未嫁给你爹的时候，在自家后院里救过一只狐狸......我就是那只狐狸......我是回来报恩的......我不能嫁给你......”
“阿姐......不管你是谁，你都是我阿姐......”
“可是......我很想......”
“阿姐......”
“很想啊......”
“阿姐？阿姐！”
寺庙开始燃烧起来，大火熊熊，焚掉了一些不为人知的事情。
江一笑走上起来，轻轻搂住了唐非嗔。
“你走开！”
唐非嗔推开了江一笑，江一笑摔倒在地。
“若不是你们！我本来与阿姐......此时已是不能了......贼永远是贼......”
江一笑蹲坐在地，环抱着双膝，咬破了嘴唇。
......
此时，躺在案桌之上的两位当家清醒了一些，张嘴吐出一口紫色，似乎将毒血逼了出来。
二人看向大殿之外的庭院。唐非嗔坐在地上，怀里抱着唐心月。而江一笑，独自蹲坐在地。
二人互相交换了一个眼色，起身从短靴里抽出短刀。
“哒！哒！哒......”
几步紧跑，两二当家冲向唐非嗔，手中的短刀眼看就要刺出。
“一笑做错了什么，你要这样对她？！她从未掺和过任何杀生害命的事！”大当家的瞄准了唐非嗔的后心。
“我们是贼，没错。但一笑不是！”二当家的憋出了最后一股子劲头。
唐非嗔闻声回头，本能的抬手格挡，可已经来不及了。
眼看着两把夺命的短刀就要刺中唐非嗔，却见一道身影扑了上来。
“噗！噗！”
两把锋利的短刀，深深刺进了江一笑的胸膛。
“啊呀！一笑！”
“我的儿！”
两位当家颤抖着松开了手掌，颓然跪倒在地。
江一笑只是摇了摇头，而后回身看向了不知所措的唐非嗔。
江一笑，笑了。
唐非嗔再次见到了那个笑容，那个曾让自己无法忘怀的笑容，那个只能让自己用“好看”两个字形容的笑容。
笑容隐在一片橘色和鲜红之中，倒下了。
......
“嗯？怎么里头还有声响？！”
外头的男人疑惑起来，随即发号施令。
“搭弓，放箭！”
......
大当家的即刻站起身来，开始拉扯二当家的。
“大哥！走！走呀！”
二当家的只是抱住江一笑，不肯松手。
“苦心！走了！”
大当家的好不容易拉起了二当家，二当家步伐有些摇晃，却还死死的抱着江一笑。
二当家刚迈开步子，准备和大当家的往后院跑去，脚踝却被扯住了。
“留给我......他是我的妻子......”
唐非嗔抓着二当家的脚踝，一脸平静，眸子里是一片灰色。
“松手！”
大当家的抬脚猛踩。
“松手！！”
唐非嗔的手腕传出“咯嘣”一声，断了。
“松手！！！”
大当家还要再踏脚之时，二当家却伸手拦住了。
二当家没有说话，只是把江一笑放进了唐非嗔和怀里，和唐心月躺在一起。
“走！”
二当家和大当家互相搀扶，走向了后院。
......
唐非嗔怀抱着生命中的两个女人，闭眼微笑。
有两件很模糊的事情又回到了唐非嗔的脑子里，一种香甜的气息，一个好看的笑容。
“阿姐，我不能娶你，因为我有一笑了。”
“一笑，我不能尽心，因为我心里有阿姐。”
话音一落，寺门外传来一阵破空声，百十支箭矢向着庭院坠落而下。
在最后的这一刻，唐非嗔环顾四周，想最后再看一眼，看看这个纷杂的凡尘。可当看到大殿的佛像时，唐非嗔本来灰黑的眸子忽然乍起了一道光亮。
“噗通！”
唐非嗔拖着唐心月与江一笑的尸身，跳进了银杏树下的那口井里。
......
大火烧了整整一天，直到夜幕十分才逐渐熄灭。
唐非嗔顺着井绳爬了上来，而后又将两具尸身吊了上来。
唐非嗔跌跌撞撞来到大殿的废墟之中。废墟之中，那尊如来的金身塑像完好如初。
“我佛慈悲！”唐非嗔跪在废墟之中，不断磕着头，“还请佛祖显灵，救救我心头所爱！”
“我佛慈悲！还请佛祖显灵......”
“我佛慈悲......”
唐非嗔磕了一个时辰，头皮破裂，额骨露出，却不见任何神异。
“啊......”
唐非嗔已是无力哭喊，只能伏地啜泣。
花了整整一夜时间，唐非嗔将两具尸身埋在了银杏树下。
当天光大亮之时，唐非嗔捡起一支箭矢，对准喉头刺了下去。
可这时，一道金光护住了唐非嗔，箭矢难以寸进。
一道声音从唐非嗔身后传来。
“为何自尽？”
唐非嗔回过头来，如来正踏着金光缓步走来，朵朵莲花沿途绽放。
“因无所爱。因为无爱。”
“苦海无涯，回头是岸。”
“狗屁不通！你若真是有灵，将她二人复生！”
“命数乃是天定，贫僧亦不可逆天而行。只是还有个办法，能让你再见所爱。”
“什么办法？！”
“虎牙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