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芒种说：黄七被人捞起来了。
余秋水说：我是问你人现在在那里？
陈芒种说：在医院，已经醒过来了。
余秋水说：那你不在那里守着，你跑回来做什么？不是得有人守着吗？
陈芒种说：我叫了铺子里的人守着，跑回来报信。
余秋水说：阿弥陀佛，活着就好，万一有个三长两短，怎么跟你大哥交待？这孩子啊，到底是怎么想的？咱们这个家本来已经够乱得了，她这是雪上加霜啊。
二夫人曾兰芝说：现在不是责备的时候，还是赶紧去医院看看吧。
三夫人王梅香说：走吧，我也去。
余秋水说：梅香妹妹就不要去了，你明天还要去省城，也该准备准备。
王梅香说：也好，你们去了多安慰安慰，现在我们一家人是最需要团结的时候。
陈芒种说：三妈要去省城吗？我还正想说我去省城看看父亲。
曾兰芝说：人被抓到那里去了都不知道，去那里看？你三妈在省城有些关系，方便周旋打点。
王梅香说：我们家现在先要沉住气，不要人家还没有把我们打倒，我们自己就先乱了阵脚。铺里的事你要盯紧点，不要在这个时候出什么差错。
陈芒种说：我知道了，三妈。
余秋水说：梅香妹妹到底是豪门家族里出来的人，做什么都有排谱，有你主持这家里的大局，我这心就落下来了。
王梅香说：大姐可不要提我的那个破落家族了，大局肯定是要由大姐二姐主持的，我就是一个过河的卒子，给大姐二姐分担家里的忧愁便是了。
王梅香说话总是滴水不漏，一个都不得罪，让大夫人二夫人听着都舒坦。
王梅香留守家里，余秋水和曾兰芝他们到了医院。
到了医院，余秋水和曾兰芝向医生询问了黄七的病情。
医生对余秋水说：病人没什么大碍，只是受了惊悚，静养几天就没事了。
余秋水和曾兰芝到了病房，看见余秋水和曾兰芝，黄七就哭了起来。
黄七说：怎么死都死不掉呢？死了，就一切都结束了。
余秋水劝慰黄七说：傻孩子，既然死都不怕，还有什么可怕的？对世间真正没有惦记的人，才有死的真正决心。你敢说你没有惦记吗？你哥哥在战争中死了，肯定是伤心的事，立春从军也是让你伤心的事，但你不为你父亲想想吗？刚没了儿子，现在又没了闺女，你让他怎么想？再说你公公被人抓走，生死不知，难道你不担心吗？还有孝孝还那么小，你真的就丢得下她吗？
黄七说：与其活着受罪，不如死了得个解脱。
曾兰芝说：孩子啊，现在这个年月要想死，实在太简单了，你不想死都有人要逼着你去死。你看你公公，不明不白的就被人抓走了。你大妈说了，只要你公公还活着，就是抵上陈家的家业都在所不惜，活着多不容易？就说眼前吧，北方有多少人为了活命，从北方逃到我们灵泉县？活着，多不容易？
余秋水接过话说：这人一辈子要经历多少磨难啊？如果一遇到挫折就去死，那一辈子要死多少回啊？甚至你一辈子都不够死。
曾兰芝说：你倒好，一拍巴掌，走了。别的我都不说，你父亲想你了怎么办？立春回来找不到你怎么办？孝孝要找她的亲娘怎么办？
余秋水说：年轻的时候，我也有过你这样的想法。这人呐，都不是为自己活。你说你一走，你所有的痛苦都结束了，可你想过没有？你并没有带走所有的痛苦。甚至是把所有的痛苦都留给了想你念你的人，你能说你阻止了他们的痛苦或者说不让他们痛苦吗？你做不到，所有人都做不到。
曾兰芝对黄七说：世上那有真正的解脱啊？没有。我们就是为了受罪才来到人间的。你哥哥去打鬼子，可以不去啊，少他一个不少，但他去死了，或许就把生的机会让给了另一个人。同样，你公公也可以阻止立春去从军，从我们家门口路过的军队那么多，少一个立春算不了什么，可还是让他去了。谁愿意让自己的亲人去死？其实是去死的人多了，活下来的人也就多了。
黄七说：大妈二妈的话，黄七也不是一点都不懂，只是觉得活着太苦了，还不如以死作个了断。
余秋水说：能了断吗？立春回家来见没有了你，也跟着你去投江，丢下孝孝一个人，没爹没娘，你说你解脱了吗？
曾兰芝说：人人都有后悔的事，可只要活着，或许就还有机会弥补，要是去了那边，你后悔有什么用？不要相信有什么来生，只有这一辈子才是最真实，也是最值得珍惜的。
黄七说：是黄七错了。
余秋水说：对错就不用想了，只要活着做活着的事情，就行了。
黄七说：我饿了。
曾兰芝说：这就对了。
曾兰芝吩咐铺子里的钱三说：钱三，快去，去熬一锅鸡汤送过来。
钱三说：好，我这就去。
黄七又说：我想孝孝了。
陈芒种抱着孩子来到病房说：孝孝这不来了吗？陈芒种边把孩子递给黄七边说，你看现在孝孝睡着了。家里的小慧说，今天早上孝孝哭得任凭谁哄都不行，一直哭。好像知道会发生什么事似的。现在好了，安静得很。
余秋水说：要不咋叫母子连心呢？
黄七把孩子接过去后，陈芒种对曾兰芝说：母亲，你出来，我有点事跟你说。
曾兰芝跟着陈芒种出了病房。
在过道上，曾兰芝对陈芒种说：什么事？
陈芒种说：母亲，我听说，鬼子。可能往我们这边打。
曾兰芝说：你想说什么？
陈芒种说：听说省城那边已经乱成一片了，鬼子的飞机已经开始到省城进行轰炸。
曾兰芝说：不知道你父亲是否躲得过这一劫了。
陈芒种说：儿子也是十分的担心。
曾兰芝说：除了听天由命，好像也没有别的什么更好的办法了。国破了，家怎么可以独存。同样的，家破了，人也就无所归了。
陈芒种说：难的是家还没有破，有人就有异心了。
曾兰芝说：你什么意思？
陈芒种说：四妈在柜上支了一大笔钱。
曾兰芝说：你四妈夏雨雪到底要唱出什么戏？
夏雨雪是陈芒种的四妈，是陈耀祖的四姨太，在进入陈家之前，是戏班子里唱戏的。进了陈家之后，和陈耀祖生了一女，叫陈小雪。在夏雨雪进陈家之前，陈耀祖没有女儿，所以，把这个陈小雪看得比所有哥哥都重要。
陈芒种说：我是担心四妈想离开陈家了。
曾兰芝说：她真有心要走，谁也留不住。
陈芒种说：我就是担心啊。万一三妈去了省城也不回来，咋办？
曾兰芝说：担心有什么用？难不成你去吗？难道说这个家真要散了？
陈芒种说，儿子倒是想去，问题是儿子没有什么江湖地位，像父亲这样的事情，找不到厉害的人物出来说话，估计是不会有什么用的。只要跟红军牵扯上，就不是小事了。父亲就是一个商人，可特务处那么远的从省城专门跑过来抓人，这事想想都不简单。在省城也不是没有朋友，就怕帮不上忙，去了白去不说，耽误了时间，这是救命的大事，有点吃不住。
曾兰芝说：那我觉得还是你三妈去比较合适，万一发生你说的那种事情，起码从心里上对得起你的父亲，我们已经尽力了。钱没了，但一个人被看清楚了，也是一个结果。
陈芒种说，要怪也怪父亲让大哥随了红军去，“通共”这种罪名怎么吃得消？再说，其它弟弟妹妹也被父亲叫去读书的，还说读书能救国。可这兵荒马乱的，读什么书呢？现在看来，我们陈家怕是过不了这个坎了。父亲看来是老了，读书至少不犯法。可大哥这随了红军去，就不是小事了。
曾兰芝说：我倒觉得他们不是惦记青花瓷的秘密，就是惦记陈家的钱。只要把这些交出去，想来你父亲罪不至死。只是不知道这世道要乱到什么时候。
陈芒种，那，只有天才知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