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者内心深处何尝没有此担忧,只是燕云十六州的诱惑太大,不愿意去多想而已。此刻被宋毅揭破,颇有些恼怒地说道:“你这后生,危言耸听。”
发泄了一句,不等宋毅说话,又接着说道:“不过腹中确有文章,小小年纪,委实难得。近日我有要事,待我事了,再来寻你说话。”
说罢,喊酒保来结了账,临走之时,仰望着气宇轩昂的长须大汉,摇摇头:“果然好汉子,但愿你记住小官人之言,依从国法,不要把杀人当做杀鸡。”
面对长衫者,长须大汉不敢放肆,点头称是,待老者走后,他吐出一口气:“这些文人老爷,手上没有二两力,偏偏要教训我等。”
文人老爷何止教训你,还会杀了你这个屡屡出城大战的刺头,以便献上济南城投降金国。想到这里,宋毅说道:“足下不肯通报大名,不过足下形貌威武独特,更兼谈吐不凡、胸有兵书,还曾徒手力毙山贼,大名、外貌早就震动京东西路,我在济州府又岂能没有耳闻,关胜关大哥?”
关胜一愣,叹息道:“先生真是厉害,这都瞒不过你。唉,只是我老大不小,一无所成,实在不敢以真名见人,只恐辱没了先祖。”
宋毅正色道:“锥处囊中,其末终见。令祖久随刘皇叔,碌碌奔波,一事无成,最终却助刘皇叔三分天下,英名万古!足下万人敌也,早晚出人头地,威震四方。些许挫折,何足挂齿。故当奋勇精进,岂可效小儿女状,唏嘘度日。”
关胜再度心惊,避席谢道:“真是一言惊醒梦中人,关胜明白了!”
于是两人再度举盏痛饮,当夜,关胜便和他兄弟呼延灼一道住在宋氏医馆。宋毅为呼延灼把脉诊断后,精心增减了五香连翘汤的组方,又嘱咐嫂嫂炖了只鸡,给大病亏损的呼延灼补益身体。
这次抓药熬药却是让伙计做的,只是待伙计回家后,宋毅马上倒了熬好的药,亲自给呼延灼重新熬了一副。
沈怜柔见他浪费药材,嗔怪道:“小毅,钱财来之不易,你这是做什么?”
宋毅反问道:“嫂嫂,你觉得荀氏为什么敢说咱们偷窃秘方?”
说到这个,沈怜柔俏脸上薄怒隐现:“他们太不要脸。”
宋毅笑了:“嫂嫂,不要脸也得有不要脸的本钱。若是他们连咱家秘方的组成都不知道,又怎么敢做这种不要脸的事?若是真的闹大了,他们的谎言不是一戳就穿?”
沈怜柔若有所悟,顿时急了:“你是说,他们知道了咱们的秘方?哎呀,这可怎么办?”
宋毅摇头:“他们也许知道,也许不知道,不过咱们可以让他们知道。就荀氏这两个不读医书的货色,盲人瞎马夜半深池还在沾沾自喜。当然,最好明天他们仍然不知道,那我更高兴。”
沈怜柔如听天书,睁圆了好看的大眼睛,迷迷糊糊地问道:“小毅你说什么?”
宋毅哈哈一笑:“嫂嫂你就别问了,总之,咱们这个家,以后我来当。”
沈怜柔白了他一眼:“你老老实实准备童子试,过了童子试,就让你当家。”
“得令!”宋毅一个立正,敬了个后世的童子军军礼。
沈怜柔笑着打了他一下:“古古怪怪的,快端药给人家喝吧。”
“好嘞。”
宋毅把药端给呼延灼,呼延灼武人本色尽显,端起大碗一饮而尽,仿佛喝的不是苦涩的药汤,而是美味的酒水。
没生搭背疮之前,呼延灼和关胜一样身强体壮。如今得到宋毅以后世医术治疗,第二天他就好转许多。关胜见状喜不自胜,对宋毅的手段惊为天人,对沈怜柔也是尊敬非常,在沈怜柔端上鸡汤后,他扶着呼延灼一起起身,恭恭敬敬地施礼道谢。
沈怜柔何曾得到过这等尊重,吓得慌忙避让,手忙脚乱地回礼。宋毅微笑看着,嫂嫂理应得到更多的尊重,这一切,都要着落在自己身上。
正想着,外间又起了小小的喧闹。宋毅过去一看,一个20来岁的年轻人正在大呼小叫,他相貌堂堂,与内里草包外表儒雅的王郎中极为相似,正是王郎中的儿子,好赌成性的王继先。
就听王继先叫道:“爹,我能治男子不举之症了。哎呀你别揍我,我真的能治。”
“治,治你娘的不举之症!”
王郎中举着脉枕追打王继先。一看到这孽子他就气不打一处来,为了他的缘故,自己才走上不归路,以致名声败坏,又害得医馆差点赔钱倒闭。自己回去痛思一夜后,今天是特意来辞职的,虽然少东宋毅展现出惊人医术,挽救了危局,但自己罪过在那,到了这个地步,医馆是绝对待不下去了。
宋毅冷眼旁观一会,听王继先又叫唤几声,心里忽地一动。
王继先、不举之症……
这厮毛病虽多,但祖籍开封府,医学世家,相貌堂堂能说会道,还研究不举之症,难道真的是那个王继先?
据称宋高宗赵构与宫人欢好时,传来金兵杀至的消息,当场受惊不举,此后从生理到心理都一蹶不振,以致绝后,只得抱养太祖的后代,又对金人畏惧如虎,一心议和。
而王继先就因一手治疗不举之症的绝技深受宠幸,是赵构身边第一亲近人,连秦桧都特意让老婆王氏登门认他为兄弟。当然这厮跟随赵构多年,也没见他治好赵构的不举之症,最多是稍有好转,但宠信却丝毫不减,可见他吹牛拍马的本事远胜医术。
史书对王继先“奸黠善佞”的评价不可谓不准确。
据说他还曾建议杀害抗金名将刘琦,这等小人,宋毅一贯是看不起的。但反过来想,能害刘琦,又何尝不能救岳飞?而且这家伙又有唯一的一个优点:孝顺,非常的孝顺。
宋毅想了想,出声道:“王先生且住。”
王继先立刻冲到宋毅身后:“少东救我!”
宋毅看了他一眼,对王郎中说道:“王世兄钻研医术是好事,何必苛责。”
王郎中吭哧道:“这孽子把我家产都赌光了。还有,少东家,我,我……”
宋毅温声道:“王先生不用多想,且安心坐堂。只是不可再大包大揽,更不可多收、预收诊费。”
王郎中的医术其实还是不错的,毕竟是开封府医学世家,若非避难来到巨野县,还轮不到自家医馆招揽他。只要他老实本分一点,做个坐堂医绰绰有余。
王郎中满脸涨红,嗫嚅道:“多谢少东家。”
宋毅又对王继先道:“听说世兄欠了些债务?”
王继先立刻毫无心理障碍地说道:“欠了五十贯,求少东助我。若能帮我清债,我愿为少东家做牛做马。”
宋毅呵呵一笑:“令尊在我宋氏医馆多年,自然不能看着他破家。”
王继先大喜,大叫道:“少东家慷慨豪侠,真是世间第一等的好人!来日少东家参加童子试,必然一举高中,从此青云直上……”
一堆堆高帽子不要钱般地扔将出来,听得一边看热闹的关胜目瞪口呆。宋毅微笑着摆了摆手,打断他的奉承:“是助你还债,不是助你清债。”
王继先眨巴着眼睛疑惑道:“有何分别?”
“赌场的债我帮你还掉,借据我不会撕掉,暂且存在我这里。”
听懂宋毅的意思,王继先拿出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少东家,莫非你忍心催逼我还债?”
宋毅一脸淡然的笑意:“听我的话,自然不会催逼,不听的话,关大哥,你对欠债不还又不听话的人会怎么做?”
关胜会意,一步就踏到王继先身前,锵地一声抽出腰刀,架到他的脖子上:“自然是一刀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