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水和绣竹回来的时候天都快黑了,我已经跟萧娘吃过了晚饭,正坐在门口的竹床上说话,虽然今天是七夕,但是我不怎么有心思过,也就不准备过了。
两个小丫鬟在旁边给我们扇扇子,还有一个正伺候我们吃冰镇的果子。
院子里有晚风吹过来,竹床旁的芭蕉“唰唰”响着,缸里的荷花味道飘过来,混着冰镇的果子味,很是清爽,小丫鬟开始点灯、熏艾,一派祥和,让人有岁月静好的感觉。
若水和绣竹从院子门一进来,我就招呼她们两个过来,然后让其他伺候的丫鬟下去。
若水递给我一包东西,我打开一看,全是钱。
我赶紧拉着萧娘进了屋子,在桌子上把钱倒了出来,仔细去看。
绣竹拿起水来喝,若水咽了咽口水,说:“十样东西,分了三个当铺,距离隔得远的那种,所以来回时间花了挺多,当铺会压价,因为怕事情不顺,也没争价,所以有些亏了,只得了一千两出头。”
我跟萧娘显然都震惊了,我们两人合计来合计去,还以为只这些东西可能只能换个五六百两,没想到压了价还有这么多,确实不错了啊。
我让若水和绣竹先去吃饭休息,她们挺累的,然后我跟萧娘两个人商量。
我们决定先用掉五百两,这五百两就雇人去找那个集芳斋和打听翠蕉和石刚的事情。剩下的钱分成两份,一份分成二十两一包,让可靠的人送到城郊的穷人手里,但是不提我们府的名字,另外的就办粥会,摆在大门口,这就是以我们府的名义了,免费给乞丐和吃不起饭的穷人提供吃的。
等到若水和绣竹吃了饭洗了澡过来以后,我就把想法跟她们说了,她们也表示赞同。
那一切就这样定下了,等这个月过完,下个月再卖出去十件东西,这样又可以再办粥会,再分钱了。
合计完了以后,萧娘就回自己那里去了,因为今天俞琰要去她那儿,我自然就洗澡洗头,然后坐在门口的竹床上乘凉,顺便等头发晾干。
绣竹给我拿了两个大枕头,我背靠在上面,就不会很累。
我的头发就从背后拖开,然后搭在两个专门放头发的小桌子上,慢慢等它晾干。
若水和绣竹把我跟萧娘剩下的果子都吃了,然后就搬了椅子,陪着我坐着。
我让一个小丫鬟给我扇着风,又让另一个给我的头发扇着风,这样会干得快些。
院子里本来四角都点了灯,但是一抬头发现天上银河璀璨,仿佛就悬在我的头上,让我觉得地上太亮了影响意境,就让人熄了两盏灯。
看着天上的银河,不知怎地,心里有一种莫名的感动,让人想要流泪。
坐了半个时辰,我头发已经干了许多,毕竟天气还是很热,后来凉风吹了起来,我就让给我扇风的小丫鬟去歇着了。
若水说:“好久没见着这样好看的夜空了,以前也曾这样坐在院子里,但是那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绣竹说:“那我小的时候见得倒是很多,也像这样,一家人坐在院子里,那时候我母亲还会搂着我,给我讲许多故事呢,只是后来有了越来越多的弟弟妹妹,就不怎么搂着我了。”
我也想起我小的时候,有一次,也是夏天,我们一家人也坐在院子里乘凉,父亲就给我和俞琰讲历史故事,从汉朝讲起,讲汉高祖如何创业,讲项羽如何失败,他给我们念《大风歌》。
父亲说到激动处,慷慨激昂,讲到高兴处,手舞足蹈……
父亲从汉朝一路讲到唐朝,最后讲到家里下人都撑不住了,一个个都先告退了,母亲也靠着竹椅睡着了,就只有我跟俞琰在听了。
我兴致勃勃,父亲高兴时我也愉悦,他愤怒时我也叹息。
但是俞琰只对历代建功立业的将士感兴趣,每当父亲讲到那些武将如何征战四方,如何封王拜侯时眼睛都亮了,然后会打断父亲去问更详细的问题,其他时候他只是耷拉着脑袋,也不做声。
最后父亲讲到了盛唐,讲到杜甫的诗“稻米流脂粟米白,公私仓廪俱丰实”时笑容满面,讲到杨贵妃的时候就开始叹息,讲到安史之乱的时候,竟然泪流满面。
父亲讲不下去了,他摆摆手,让我和俞琰去休息,然后背对着我们,抬头望着天空,我当时不懂,也抬头看天空,但是只看到如今夜般璀璨的星河……
那是我第一次看到一个人越过几百年的时光惋惜一个自己没见过的王朝,怜惜那些流离失所的百姓。
我想,后来我爱读史书,爱听夫子讲历史,后来我所拥有的不多的对于战争的厌恶,对于战争中百姓的同情就是源于我的父亲。
他以前也会办粥会,也会施舍穷人,他们都叫他孔善人。
或许,正是由于这些,他自己才一直都对俞琰家的事情那么愧疚吧。
想起这些事,我的眼睛也湿润了。
若水这时说道:“那你还挺好,至少被疼爱过,我就不一样了,我连我的父母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
我把思绪拉回来,听到若水这样说,想起来其实我也是不太知道她的过去的,这样一想,又记起翠蕉,心里越发难受了。
绣竹长长地叹口气:“唉,那也没有什么用,我母亲疼爱我又如何?我的父亲一走,那些爱就成了负担。再说现在我也没有了,虽然是我自己提议把我卖了补贴家用,但是说真的,母亲答应的时候,我是真的伤心啊。”绣竹讲完用手在脸上擦了一下,然后把头转过去看院门。
若水认真听完,她低下了头,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她也抬头看天。
我犹豫了一下,然后问她:“我还真不太知道若水以前的事情呢,若水你也没怎么说,你能跟我们说说吗?”
若水看着我,她迟疑了一下,然后说:“其实也没什么好说的,我父母在我记事之前就去世了,被主人家打死的,据说是我母亲不小心打碎了老太太最喜欢的茶杯,我父亲给我母亲求情,就都被打死了。”
我万万没想到竟然是这样的身世,诧异心疼之余有点儿后悔不该问。
若水却捂着嘴喊到:“这么残忍?天呐,那你怎么办?”
若水微微笑了一下:“这其实是常有的事情,毕竟奴才只是主人的物品,物品不好用,打死不是正常的吗?绣竹你是运气好,一来就跟了太太,这府里对下人是极好的,太太更不要说,我就没见过几个这样体贴下人的。”
我听她这样说,心里高兴许多,觉得自己一直宽待她们做的是对的。
绣竹看了看我,又看看若水,然后笑着说:“许是我爹保佑我吧,所以才跟了太太这样的菩萨。”
若水继续说:“我父母去世以后,我就被管家照顾着,管家没有儿女,我就喊他父亲。我长大以后,也同样在府里伺候,下人们因为管家的缘故,对我倒很好,只是那家的少爷总是欺辱我,我也忍了。”
她停了一下,然后继续说:“但是后来管家病重,病重得厉害,他也没有私房钱——府里下人是没有月钱的,老爷看他病的厉害,就直接把他赶出去了,这就是直接不让人活啊!我跑去跟老爷理论,老爷很生气,本来也要打死我的,但是因为老太太也病重,请了道士在家里办法事,怕打死我对老太太不吉利,就把我卖了……我被卖了之后,才知道管家他已经……去世了。”
若水哭了起来,一开始是低声地哭,后来就嚎啕大哭了。
我和绣竹面面相觑,我心疼的很,却不知如何安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