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至子时，家家户户都早已锁上了房门，熄灭蜡烛，酣然入睡；只有城北的玄阁府宅还大门敞开，却是毫无人烟，诡秘得令人害怕。
这边，在周围找寻了也约莫一个时辰的妤影，还是一无所获；也不清楚裘非乔身上有无银子，何况她一个小姑娘，深更半夜的，在这偌大的京城，能去哪儿呢？
正不得其解之时，安静的夜晚，手边无聊的活计，总能轻易勾起人的胡思乱想。
似乎就在一月前，也是在半夜三更的街头，藤知凌搂着她，将她带到了昏暗的街巷，凑近她耳边，告诉她，帮他找一个人。
依稀记得，当时街上唯一还灯火通明、长夜不衰之处，便是青楼。
青楼么，妤影脚步一顿，片刻，便否定去自己这个突如其来的想法——裘非乔好歹是阁主之女，从小锦衣玉食，又有父亲疼爱，总归是有些心气的。
以她的猜想，按裘非乔尚还年轻，冲动自傲的性子，即便是走投无路了，那宁愿是死，也不会随意地屈就了自己，否则，她便也不会逃婚。
想到这，妤影轻舒了一口气。
只是，她还未能意识到，自己此刻确实是失算了；怀着仇恨、九死一生活下来的女子，有无比强烈的求生欲。
纵使妤影在几年前，还未找到杀父仇人时，也有着相同的心境；但她终究还有兄长和尚宸陪在身边，而裘非乔，如今只是一个人。
就这么在京城的多个屋顶瞎晃了一圈，妤影还是没能发现裘非乔的身影。
其间，她曾看到有一辆马车，从郊外驶进了城内，当时空荡荡的街道，突然响起急促的马蹄声，自然十分引人注意。
她有过片刻的怀疑，却是听到车夫回过头，对着身后垂下的车帘，说了句：“夫人，左史大人的府邸就在前面，我们快到了。”
妤影心里明白过来，车里的主人，原来是左史大人洛松的夫人。
她第一次见到洛松大人，并对他留有印象，还是在前不久弹劾云禄之事上，洛松是朝堂上唯一一位，任凭云禄如何巧舌如簧，混淆是非，都依然坚定地与严绥和藤知凌站在一边的人。
她还在宫里时，藤知凌便与她说过：“洛松是朕不可多得的好官，两袖清风，看人看事也透彻。”
想起这些，她便任由着这辆马车，在她眼下缓缓驶远。
只是思及此，妤影低垂下眉眼，回忆起方才出来时撞见的，尚宸胸口上的剑伤。
那伤看上去不轻，若是刺剑人的方向再偏一些，尚宸便回不来了，她轻叹一声。
妤影望向皇宫的方向，深夜的宫殿群，空蒙的雾气缭绕在上空，模糊地可以看见，只少许的大殿还在打着灯，远处看去，星星点点。
妤影轻叹一声，心里却是不自觉地暗道：藤知凌此刻在干什么，今日精心布下的局，是否让他如愿抓到了晟天傲，亦或是，他受伤了么？
罢了，她收回自己遥望的目光，藤知凌身边人多着呢，再怎么说，卞家那位女子也定在他身边陪着她，自己就不必多操心了。
可这么想着，她的心头却染上淡淡的苦涩。
突然，从身后传来一声屋瓦移动的声响。
妤影停止了飘飞的思绪，脸上露出笑意，未回过头一探究竟，便说道：“你说你与我比武比不过，轻功你也不好好练呀？”
被揭穿的无念倒也不慌，走近她，坦然说道：“我是看你在发呆，故意弄出动静的。”
“呵，”妤影轻笑一声，倒也不再与他争论。
无念在她身后跟了至少也一个半时辰了，若是还不能察觉，那她的反应真是够迟钝了。
“我说，”无念来到她身旁，打了个哈欠，“如今天色已晚，你也找了许久，当真是一点不困么？”
“不困，”妤影笑了笑，“我不是才昏迷了一段时间醒来的么，现在正精神着呢。”
“不是吧，”无念看向她，表情有些无语，“可如今已是深夜，这里少有人出来走动，不如先回澜枫山休息，待明日再来？”
妤影犹豫了一会，心里暗道：裘非乔也不傻，为了自身安全，大半夜的也不会随处乱走。
半晌，她点了点头，说道：“这样也好。但在回去之前，我还想再去一个地方。”
“什么地方？”
“玄阁，我想去那看看。”
语毕，她便站起身，向玄阁飞身而去，无念叹了口气，随即也跟了上去。
途中，她经过了洛府，方才那辆马车已停在了门口，车夫跳下车后，敲了敲门，对着里边喊了一声：“快开门，是夫人回来了。”
不多时，府门打开，几个小厮便小跑着来到车前，扶着洛松夫人下了车。
看着穿着体面，对来迎的仆人挨个微点头的中年妇人，妤影从她身上移开了眼——原来真是左史夫人呐，随即便加快了前行的速度。
只是在她离开后，裘非乔便下了车，望着身旁的家仆，又抬头看了一眼府上的牌匾——洛府。
心里对府里的主人以及面前女人的身份猜了个大概，随后，她便立即低下了头，站在了夫人身后。
洛夫人将她刚刚的动作看在眼里，看向她，问道：“你会识字？”
裘非乔轻点了头，眼眸动了动，说道：“是，小时候奴婢的爹送奴婢去上过两年的学，认识一些。”
洛夫人笑了笑，看着一直低着头，小心翼翼的裘非乔，抬手摸了摸她的头发；随后，对身旁的仆人说道：“这是我在路上碰见的姑娘，见她身世可怜，便将她接了回来。吴娘——”
“是，夫人。”一旁的老夫人答应了一声。
洛夫人接着说道：“你去给她换身干净的衣裳，明日将她带过来见我。”
语毕，便执起裘非乔的手，与她一同进了府。
看着洛夫人拉着自己的手，裘非乔心下一颤，抿了抿唇，跟了上去。
这边，妤影和无念来到玄阁后，眼前见到的惨烈与裘非乔之前所见是一样的；只是，感受更不好之处是，死亡的时间久了，府里多具尸体散发出的肉体腐烂的尸臭愈加浓烈。
两人不约而同地捂起口鼻，皱着眉头。
望着满院横陈的尸体，死状各异，一道血迹从院内，一直延伸至正门，然后继续往外，似乎是郊外的方向；血迹旁边，还留有车轮碾过留下的泥土。
妤影神情严肃，沉声说道：“看来有人来过，又出去了。”
无念接着她的话道：“你说裘非乔么，可她做什么需要用到车呢，运物么，或是，运尸体？”
她的脸色一僵，随后说道：“尸体吧。”
随后，妤影接着说道：“这里是不是找不到裘千尺？”
无念愣了愣，随后整个人往旁边退了一步，看向她说道：“不是吧，深更半夜和你出来，不得休息，也就算了。找尸体这事儿，我不奉陪啊。”
妤影望着眼前太多具瘫倒的尸体，勾了勾唇，垂下眼道：“罢了，走吧。”
另一边，裘非乔泡在洛府一间厢房内的浴盆中，脸上没有过多表情，只是双眼定定地看着前方，沉默不语。
双手浸泡在水里又感染了伤口，传来热辣的疼痛；她抬起双手，看着自己不成样子的掌心，皱了皱眉。
随后，她在浴盆中，闭上眼睛，任自己的身子渐渐下沉，水面漫过她的嘴唇，又慢慢淹没她的头顶。
大概，新的人生，就要开始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