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皇宫。
入目便是成片的辉煌宫殿,由三丈红墙一一间隔,左右相称,层层递进。
又有大小院落密布,院中古木参天,奇花异草真相开放,时有淡粉色着装的宫女成队穿过,或捧山珍,或抱银壶,该是为哪位主子准备着晚膳。
金顶琉璃瓦,朱漆锡环门,数不尽的灯火通明,听不完的钟鼓琴瑟,自古皇宫多骄奢,由此可见。
坐落在最中间的是一座巍峨宫殿,凤尾屋檐下挂着一块金丝楠木的匾额,上面气势磅礴题了三个大字:天行殿。
殿内后书房,一位年约四十的中年人时不时凝神细想,随后提笔疾书,桌面上已堆满了厚厚一摞奏折。
他身穿黄褂,一条金龙盘踞其上,栩栩如生,头戴玉冠,金簪横插,将浓密黑发束于背后,脚上则是一双镶嵌珍珠绣着金缕神龙的白底云靴。
他的脸上光洁一片,没有胡须,也不生横肉,即使表情恬静,却依旧显得不怒而威。
这便是当朝天子,荆国国主,苏南阳。
此时天色渐黑,他依旧不觉,沉心于批阅全国四处所发生的大小军事灾情。
突然,一道黑影诡异浮现在他身后,毫无声息,鬼魅一般。
那人整个身子都藏在阴暗里,看不清面容。
“你来干什么?”苏南阳开口道,依旧写字,一点都没惊讶,像是脑后长了眼睛。
“嘿嘿嘿,当然是有事才找你。”
那个黑影笑了起来,声音嘶哑干燥,像是嗓子被绳子扯紧了,又像是几个月没喝过水似的,令人发毛,极为难听。
他笑了几声,见苏南阳没反应,便冷冷一哼,质问道:“听说,你忘记了主上的吩咐,让苏云帆一人下江南游玩去了?”
“是又如何,他是太子,谁敢动他,主上明显多虑了。”苏南阳背对着他,头也没抬,只语调平淡地说道。
黑影露出一丝玩味的笑容,尽管看不清他的脸,但就是让人有这种感觉。
“嘿嘿,自从你当上皇帝后,架子倒是大了不少,连主上都敢不敬了。”
苏南阳脸色微变,犹豫片刻终是将笔放下,转过身,目光冷冽地盯着黑色人影,“陶兄言重了吧。”
他将双手负在身后,语气不耐道:“你有什么事大可直言,何必顾左右而言他,你这个大忙人总不可能万里迢迢跑来皇宫就是为了消遣我几句吧?”
“皇上可是九五之尊,身位高贵得很,我这区区太明天的小天主怎敢出言消遣。”黑影阴阳怪气地说道,正要发笑,见苏南阳脸色发黑,额头青筋暴起,隐约有动手的意思,便赶紧摆摆手,语态端正了几分,“行了,行了,说正事,真是个无趣的人。”
黑影左飘一下,右飘一下,似乎是在踱步思考着什么,最后才面向苏南阳,用那刮锅挫锯般刺耳的声音说道:“据我的线人打听,你的儿子昨日刚到罗州城,那个穆初月便紧随而至,你认为是巧合吗?”
“穆初月?”苏南阳念叨一声,眉头微皱,似乎在哪听过,随即想起一年前的那件事,他瞬间瞳孔猛缩,惊呼出口:“苏璃月!”
“不错,正是那个时刻动摇你帝位让你寝食难安的漏网之鱼。”黑影桀桀地笑着,幸灾乐祸。
苏南阳突然脸色难看至极,指着黑影,怒声说道:“你不说我都忘了跟你算这笔账。去年你趁我闭关,竟私自将苏璃月从穆家掠出,并借我儿云帆之手施刑拷问于她,结果非但没问出定国玉玺的下落,连云帆都差点死在穆天钧之手。若不是我被巨大的动静惊醒,亲自出面与穆天钧定下条约,让他退去,只怕整个皇宫都不得安宁,就算是你,堂堂第二重天的天主,估计也够呛。”
黑影如黑焰一般剧烈抖动起来,似乎也来了火气,连声音都更为尖锐,“你居然怪我?你以为我花十几年时间千辛万苦调查苏璃月的踪迹是为了什么,冒死潜入穆家查证穆初月的身份又是为了什么,还不都是为了你这个破皇位吗!你有什么资格怪我!”
他似乎气得不行,从角落阴暗处飘了出来。
只见他整个人被宽大的黑色斗篷遮住,黑色的帽子盖在头上,看不见一丁点面部轮廓,不仅如此,连双手双脚都没能在黑袍上突出痕迹,让人怀疑斗篷里面到底有没有人存在。
他围着苏南阳缓缓转圈,发泄似的用沙哑声吼道:“第一,云帆是你的儿子,但也是我爱徒,难道我就忍心看他被杀?第二,我也一掌重伤了穆天钧的儿子,叫他至今都恢复不了,这不算为云帆报了仇?第三,拷问之事一直是云帆在操办,没逼问出玉玺下落也只能怪你儿子心慈手软,与我何干?第四,说我招惹穆天钧,可我又怎么知道穆天钧的武功造诣会如此之高,简直堪比主上,来荆国之前有谁提到过这位狠角色吗?没有!如何能怪在我头上!我一心一意为我三十三天早日统一中原呕心沥血,辛苦操劳,却还被你贬低。而你这十几年又做了什么,至今都没能拿下整个朝野,上个早朝还有半数人与你唱反调,你又如何对得起主上的期望,我怕是要请主上另派贤能继承你的位置了。”
他噼里啪啦地说了一大串,竟全是倒豆子般一口气说完的,连呼吸都没顿一下,十分怪异。
“你!”
苏南阳咬牙切齿,脸色青紫,瞬间被击中七寸,只能无力反驳道:“定国玉玺没找到,我这皇位名不正言不顺,你叫我如何服众!”
“那我帮你找玉玺,你又何以责怪于我!”黑影怒声反问。
二人怒目对视,身上恐怖气息蠢蠢欲动,衣袍飘舞,空气安静下来。
半晌后,苏南阳最先稳下情绪,他甩袖哼了一声,转过身,坐回龙椅,提笔,继续批奏折。
黑影知道他这是认输了,也没得寸进尺再去调侃,他轻飘飘地走到桌案前,黑色帽子下传出慎重地声音:“如今云帆与穆初月同处一城,他们之间可是有着血海之仇的,你就当真不关心?”
苏南阳道:“当初我和穆天钧定下条约,我不能再动苏璃月半分并默许她发展自己的势力,而他们也不能再找云帆报仇,何须多虑。”
黑影宽大的帽子上下抖了抖,像是在点头,“不错,你这条缓兵之计确实得当,我们既已知晓穆初月就是当年的余孽,只需静待主上到来,亲自出手除掉穆天钧即可,到时玉玺唾手可得,荆国也将成为我三十三天的囊中之物。”
他突然话音一转,“但问题是,我们能等,那穆初月未必肯束手就擒吧。”
“除非她想害她养父违反条约,名誉尽失。”苏南阳手中毛笔微顿,没多想便淡然说道。
黑影不屑地笑了一声,讥讽道:“明面上他们是不敢动手,可我收到的消息,是穆初月广邀天下群雄齐聚四季楼,其中便有武林九大势力的核心弟子。这可是穆初月出名以来第一次露面,偏偏选在云帆所在的城市,你就不觉得奇怪吗?”
“百年来朝廷一直与江湖相安无事,武林中人又如何,他们还敢窜通一伙杀了太子不成?”苏南阳若无其事地说道。
可是说着说着,他的笔缓缓停了下来,抖动不止。
他的脸色变得难以置信,甚至有些恐惧,额头上有细汗冒出顺着两鬓流下。
他忽略了一件事,穆天钧虽然是他们目前最大的敌手,但还有一个更为恐怖的力量默默隐藏在他们四周,那便是整个江湖。
他高坐皇位十几年,从未被江湖之事烦过心,都有点忘乎所以了,竟一直以为靠着百年前的条约能约束住那群虎狼。
苏璃月可是知晓他底细的,若串谋所有武林人士齐攻朝廷,只怕连他都难以抵抗。
“这个女子真有如此胆魄?”苏南阳愣愣地望着黑影,惊恐之情溢于言表。
黑影叹了一息,“我也不知道,此次过来也只是和你说一声,让你有个心理准备,一切明日见分晓。我看你朝廷还没统一,又要防范武林,也有的忙了,就不多打扰了。哦,对了,关于云帆可能遇害之事,你也最好看开点,别失了理智,做出什么傻事。”
他阴森森地笑了两声,说了句好自为之,由脚至头缓缓消失在眼前。
“陛下!”
这时,有太监端着茶杯进来,正好看见这一幕,惊地说不出话来。
‘嗖’的一声。
一只毛笔激射而去,穿透太监的额头,将其击飞,钉在墙上,死不瞑目。
苏南阳收回手。
脸色阴沉得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