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的风和煦而轻柔,杨柳才刚刚吐出了新枝,每一片叶子看上去都是鲜嫩多汁的,孩子们忍不住都摘下一枝来折成花环,互相馈赠。
这是小学阶段的最后一次春游,虽然大多数人还是会因为地域的关系被分配到同一个初中,但另外一些人便就此别过,可能再也没有交集了,那还是一个座机时代,家境好一些的孩子,可能会配备一个传呼机,全数字显示的那种,有电话呼进来便就近找共用电话回复过去,两个人方能取得联系。
年少时的每一句话都要靠嘴巴直接说出来,亦或者是写信。
学校门口总是会售卖各式漂亮的信纸和贴画,给幼小的孩童们一个彼此倾吐心声的机会。
这些幼小的信件往往多年后还能够保存下来,只不过是在对方那里,你可以拥有一个人的青春,永远也抹不去的知晓着。
到达了景点之后,在一块青翠的草坪上开始了野餐,大家把从家里带来的熟食或是零食聚集在一起,老师分了七八个人一个小组,大家围成圆圈坐下来,开始享用美好的午餐。
餐毕老师规定好了集合时间,小学生们便一哄而散。几个男孩子率先站了起来,拿着新买的同款玩具离开草坪相约去游玩;女孩子们也三三两两的离开了草坪,向公园深处走去。
茹风两手搭在膝盖上,静静的坐了一会儿,拒绝了几个男孩子的邀约。正午的阳光,透过树枝的缝隙,在脸上映出了斑驳的花纹。茹风回想了小学六年的时光,真是青涩和美好,然而,他正好就是不久后即将离开的人,离开这个集体,离开这些熟悉的面孔。因为教育观的不同,茹风的父母决定送他进本市最好的初中,早已找好了关系,送好了礼。这一刻他的内心既有几分离别的不舍,又有一些重新开始蓄势待发的勇气。
不远处几个女孩子推推搡搡的,前头的女孩涨红了脸,被推赶着朝茹风走来。她穿了一条黄色背带裙,扎着两个小辫子,中间用五彩的小发夹零零星星的装点着,是那种很干净的女孩,两颊肉嘟嘟的,伴随着此刻的脸红,活像个水蜜桃快要溢出水来。
“茹风。那个……”
他欲言又止的样子早被茹风一眼看破。
毕竟在小学生的世界里,一个人一旦喜欢另一个人,那是件轰轰烈烈沸沸扬扬的事,好像所有的小朋友都会团结一心的把每个小小的细节捏在掌心里,捕捉每一个你们的共同点,就连点名册上名字被排到了一起,都会引起一阵起哄和骚动。
后面的女孩子留着一头短发,平时也是心直口快的类型,实在看不下去了便出来帮衬:
“她有一封信要给你。快拿出来。”
“拿了。”
“拿了那就递过去啊!”
信滞留在半空中,用蓝色的信封覆盖着,开封处贴了一张小小的粉白相间的贴画,用于把信件封死在里面。
阳光把信纸照的几乎透明起来,茹风看到了里面排列整齐的贴画,显然是精心设计过的。他坐着,面对这种青涩的触动,这段被同学念叨了三年,终于被拉出台面的事,有些不知所措,生怕伸出手去够不到那封信,又怕多挪动一点会显得奇怪。心直口快的短发女孩非常灵巧的夺过了女孩手中的信,硬塞到茹风手里。
女孩的脸涨的更红了,下意识的往后退了半步,低下头去。
“你先收好,回去再看!”短发女孩命令式的说。
茹风没有说话,只是照做把信塞到了裤子的后兜里,站起来的时候跳了两下,看见女孩不放心的目光,他又走到一旁把背包打开,放到了里层。女孩这才舒了一口气。
“大家都去玩了,你要不和我们一起玩吧。”短发女孩嬉笑着邀约道。
“不了,我有点累。”
女孩的脸上顿时划过一丝失望,她想要掩盖,遂挤出一个连自己都觉得尴尬的微笑。
茹风是个沉着的人,似乎是一种遗传,他非常善于捕捉别人的表情,而后给予出一种更关怀的结果,所以虽然成绩不是最优秀的,但也从二年级开始就被选为班长,一干就是五年。
“我的意思是太阳有点大,那边有个冰激凌车,你们要什么口味,我去买,吃完再去。”
女孩们乐开了花,纷纷报出了自己想要的口味,最后大家一致决定一起到冰激凌车那里去挑选。
茹风一个人走在前面,女孩们在后面窃窃私语,似乎都在为黄裙子的女孩庆贺。
拿到了冰激凌,女孩们便欢呼雀跃的蹦跳着往前走,故意落下了茹风和黄裙子女孩两人。
两个人一言不发的走着,女孩从小背包里掏出了一把小扇子,打开来。
“你热吗?”
“嗯。”茹风应声附和道。虽然还是春天,并没有那么热,但女孩这些想示好的小准备他不想辜负了。
女孩打开扇子,半踮着脚尖,在茹风的脖子后面扑腾的扇了几下,茹风便接过扇子,自己象征性的扇了起来。一路上碰到几个同班同学,看到两人走在一起,都发出了起哄式的惊叫声。
女孩始终低着头,一言不发,茹风也不是那种话多的人,没有用语言去反击或是辩解。
这才是最好的方式吧,当一个人对你有心悦之情,任何对无关人员的澄清和辩解,从某种意义上来说,都是对当事者的一种伤害。就算是要拒绝,也是两个人的事,不该放到台面上来。
一席人找到了一个小洞穴,大小刚好够小孩子钻进去,大家都聚在门口,想用包剪锤的方式来决定谁打头阵,这时,茹风过来了,大家都一致决定让班长打头阵,几个小朋友排成了一列,女孩子们纷纷席地坐下,并没有要进去的意思。
洞穴里吹来了清凉的风,一定是通着的,茹风简单的判断之后迈开腿滑进了洞穴。走了有十几步的样子,后面有个男孩子突然放声道:这里面会不会有狼啊!
短暂的沉默,然后有一个人叫了起来,这一叫引的每个跟进来的小男孩都大声叫了起来,空气被这种惊叫声变得恐慌,每个人都回过头试着跑出去,推推搡搡的,只有茹风还怔怔的站在原地,她似乎听到了某种抽噎声,在不远处,他把耳朵贴在洞穴的墙壁上,试着听清楚那个声音,但并没有,那种抽泣声并没有适应固体传声快的原理。还是隐隐约约的在某处,越发伤心起来。
有种莫名的力量致使他闭上了眼睛,那个抽泣的人缓缓的靠近到他的跟前,她蹲在黑暗的房间里,蜷缩在窗帘后面,他恍若进入到了另一个人的意识。那是一个几乎陷入绝望的女孩,和他一般大,她紧紧咬住牙关,双手间歇的在腿上抠出了红印,她似乎很痛苦,失去了对生的希望,脑海中划过的全是鲜血、死亡,没有什么能比这些更让她觉得畅快了。
有个女人的背影,坐在板凳上,手里抱着一本记事本,记事本是上了锁的,但是那种小锁被大人一掰就开了,钥匙和锁只是一个美观的摆设。里面是作文的格子,工工整整的写着字,偶尔夹杂几个拼音,但标点符号和段落都分的一丝不苟,她静静的站在女人的背后,调节着自己的表情……
而后是女孩趴在一个圆形的水塘边,那种铸铁的带花纹的护栏上,她想起不久之前她在小朋友家里和她用橘子打了起来,她们不停的用橘子扔对方,有的橘子狠狠的砸到了她的脸上,但她还是不甘示弱,一个不落的扔回去,过了一会那个女孩哭了,女孩的爸爸走了进来,把女孩抱起来,让她坐在自己的臂弯上,训斥她,告诉她她这种没有爸爸的野孩子,以后不欢迎她到他们家里玩。
然后她觉得非常不公平的跑下了楼梯,趴在水塘边,眼泪平静的划满了整张脸。
洞穴门口,黄裙子的女孩一直默默的站着,其他的小朋友说什么也不敢进去,她焦急的突破着自己的恐惧,试图进去看看茹风。有的孩子已经跑回草坪叫老师了。
她痛哭着,喊着茹风的名字,但这些茹风统统都不知道,也没有听见。
洞穴的入口太小,老师是没有办法进入的,无论是趴着还是侧着身子,都被中途卡住了,情急之下,老师只得拨通了119寻求帮助。
在老师还在与119协调位置的时候,茹风走了出来,他眼角挂着一行同情的泪水。
小学阶段的最后一次春游,便也因此,提前结束了。
“你们在里面的时候有听到有人在哭吗?”
公园闹鬼的消息在整个学校都风靡起来,茹风也因此成为了众所周知的六年级学长,但这一切很快就会过去的,像风一样,夏天刚到,一切都将戛然而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