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暮深终究没见到秦烟。不,他见到了,那日学校门口,她跟着商朗之走出来,坐进了他的副驾驶。那时,他以为他们之间真的出现了第三者。
许暮深在温哥华待了两日。他不知道,他在学校寻找她身影的时候,秦烟正在打着官司。
最后,官司赢了,她趴在案桌上无声的哭了出来,那场面令人动容。
从法院出来,她接到了许暮深的电话。
许暮深在电话那头对她说:“秦烟,我要走了。”
秦烟沉默,站在原地。
“你现在要我留下来,我不会走。”
“对不起。”她不能留她,现在的秦烟满身疮痍,又怎么能配得上那样完美的许暮深?那巨额的债务,又该如何是好?她知道只要一开口许暮深就会不顾一切的留下来,她肩上所有的负担他都会全接过,这不是她想要的。她决定放他走,还他更好的未来。
“这次回去我不会再来,秦烟,我不会再来找你了。”
“我以为,只要我们足够相爱,可以不在乎任何。原来是我想多了,或许我们根本就不够相爱,不,是你根本就没那么爱我。。。”
许暮深说完就挂了电话,头也不回的走进了安检。
“烟烟?”邹妤琳望着发呆的秦烟,轻轻的碰了碰她的手肘。秦烟像是一瞬间清醒,她抓着邹妤琳的手对她说:“holly,送我去机场,我要去机场。”
商朗之开的车,等她赶到机场,早已没有许暮深的身影。
她站在人来人往的机场大厅,像被抽走灵魂的木偶。
“打电话给他吧?”邹妤琳说。
她摇头,苦笑着,眼泪流下,流进嘴里是苦的。她说:“最初,我想要变得更好的站在他的身边,而现在,现在的我,又怎样能够安心的待在他的身边。许暮深的生活是灿烂的,秦烟的生活是黑暗的。我不能将他带进这片黑暗中来,不能。”
“知道PTSD吗?”许暮深终于有了反应,在邹妤琳问出这句话时他猛然抬头,望着她。
“烟烟是PTSD患者。”
如五雷轰顶,许暮深所有的支撑全部倒塌。他颤抖的睫毛下是隐隐的泪水,许暮深死咬着后槽牙。心在作痛,痛到他无力呼吸。那是一种怎样的感受,像是被人压在水里,他在挣扎,想要浮出水面,可有人死死的按住了他的脑袋,他快窒息了。
PTSD,创伤后应激障碍。她曾经跟他提过这个病,但说的是另外一个人,那个时候的秦烟脸上的情绪,他当时只认为那是她对朋友的心疼。却不曾想,她自己也经历过这些。突然想起那日她的微博,她说的那句你们永远都无法想象我们曾经历过怎样的绝望。
“一年前她被查出脑肿瘤。”
又一个炸弹瞬间在许暮深的脑中炸开。就连章如青都吓得不轻,她下意识去看许暮深的反应,他仰着头,惊愕的看着邹妤琳。
“颅后脑肿瘤,良性的。Amanda是她在温哥华的主治医生,她建议尽快手术。其实她在回云市之前已经订好了手术日期,可不知道为什么,她突然接了吕莹的婚礼摄影,拒绝了手术。后来Amanda告诉我,烟烟问过她手术的并发症,当时我认为她可能是吓着了。后来我试图安慰她,开导她。但你知道她是怎么跟我说的吗?”
邹妤琳的眼眶微红,眼泪随时都会掉落下来。在回云市前,她们姐妹俩通过一次电话,邹妤琳在电话中劝她,秦烟当时静静地听着邹妤琳说话。过后,她对邹妤琳说:“其实我并不怕死。”
邹妤琳急了:“谁说你会死。”
秦烟笑笑:“是呀,谁说我会死呢?我不怕死,可我怕忘记,你说这肿瘤长哪里不好,长在脑袋里,万一我手术后把他给忘了,或者眼睛瞎了再也看不到他了怎么办?”
邹妤琳叹气:“你哪有这么多的万一?Amanda都说了,那些只是几率很小的发生,也未必会发生。”
“可万一发生在我身上呢?”
邹妤琳斥责:“烟烟你能不能不这么悲观?”
秦烟苦笑一声:“我就想再见见他,看看他过的好不好。”
“烟烟,都已经八年了,你还放不下?他或许早已经娶妻生子了。”
“如果真是那样,我就回来手术。”
邹妤琳哭了,除了拍戏,她很少在别人面前哭。她抹了一把眼泪对许暮深说:“当她跟我说她要为你父亲捐肝的时候,我们大吵了一架。手术那日,我赶到时,她一个人躺在床上,想起当时那场面,我仍然会心痛不已。她说她想弥补,他不想让你也承受她那样的遗憾。她是我妹妹,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我真的心都碎了。”
心碎的何止是邹妤琳。许暮深手肘撑着自己的大腿,他慢慢抬起右手,轻轻的覆在自己的胸口上,那里很痛。章如青得知真相后竟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她口中的那个救自己丈夫的好心人,竟然是秦烟,那个自己一直怨恨的秦烟。
邹妤琳把那只箱子打开,她说:“这是烟烟的,这里的东西与你有关。上次说过,要送一个礼物的。”邹妤琳拿起那本红色的硬壳笔记本说,“她的日记本,当年被我外婆收着,估计她自己都想不起来丢哪里去了。”许暮深接过笔记本,本子上有她喜欢的的偶像的贴纸。他没有打开,紧紧的将本子捏着。
邹妤琳离开了,离开之前她将杯中的水一口饮尽。两个小时,那杯水已经凉透。
许暮深一手撑着桌几的一角,身体往那个摊在地上的箱子靠近。他浑身无力,身体一离开沙发的支撑就重重的跪在了地毯上。章如青吓的立马去扶他,被他抬手制止。
箱子里东西不多,但件件都有关于他。
那件米色的风衣,崭新的,在她提出分手前那段时间,她打电话给他,兴奋的告诉他:“我今天在商场看到了一件风衣,第一眼看见我就觉得那件衣服你穿一定很好看。所以我一咬牙就买了。暮深,下次你穿给我看好不好?”但是那件风衣,他始终都没见到。
箱子里放着两个透明的玻璃瓶,里面装满了彩色的纸星星,许暮深无法估计这两只瓶子里的星星加起来有多少颗。
他尝试着打开瓶子,第一次失败,因为他的手在颤抖。第二次,他打开时用力过度,撒出了一些。
他随手捡了一只纸星星放在手心,看了又看。突然,他像发现了什么,小心的打开。那一刹那,他的心脏被拧成了一团。那种窒息的痛再次袭来,毫无防备。
“对不起,我爱你”她清秀的字迹他一眼就认出。
第二颗,第三颗,第四颗。。。他一口气拆了八颗纸星星,都是同一句话:对不起,我爱你。
最后,他终是没忍住,跪在地上哭了起来。
章如青蹲在许暮深身边,看着他手里的纸条,湿了双眼。她望着许暮深跪在地上痛哭的样子,心痛的抱住了他。
许暮深趴在母亲的肩上,哭着跟母亲说:“我应该相信她的,如果我再理智一点,我就能想到,她一定是出了什么事。妈,我错了,我错了。”
章如青摇头:“不是,不是你的错,儿子,不是你的错。”
“我没办法想象她是怎样度过的这些年。我恨她怨她了这么多年,却不知她在黑暗的深渊里生活了这么多年,我的心好痛。”
章如青抱着许暮深:“你恨她怨她的同时,也深爱着她不是吗?这么多年,你又何尝过的好呢?你这样子,妈妈也很心痛。”
许暮深的八年,也是秦烟的八年,这八年,他们都同样生活在黑暗当中。许暮深走不出失恋的阴影,终日郁郁寡欢,一个将心关上的人又怎么会变得灿烂。他承认,曾经的他是想尝试死亡的感觉,可他更多的是畏惧死亡。谁都不知道的是,当年那个医闹的病人家属将刀刺向他手臂的那一刻,他恍然清醒。看着自己鲜血流出的手臂,他想的是,假如秦烟回来了,找不到他了该怎么办?所以,他开始畏惧死亡。但那颗心,却怎么也没办法打开。那是他的八年。
而秦烟的八年,是真正的地狱深渊。放弃爱人,放弃快乐,她选择过那种失去自我的生活。一千三百万美金,或许对于有钱人来说并不算什么,可当时的秦烟才20岁。20岁的人生才刚刚开始,但邹妤琳说她却像步入了迟暮之年。她的八年是四海为家,是在一次次死里逃生中度过的。利比亚爆乱,她在,日本地震,她在,非洲大草原被野兽围攻她也在。这是一种怎样的经历?没有人能真正体会,包括许暮深。
他们是如此深爱的人,却因为现实的种种分开了八年。八年时光,可以让一个人脱胎换骨,但唯独改变不了爱彼此的那颗心。
第二日,网络消息爆出,邹妤琳掌掴陈意菲,情绪失控。消息一出,陈意菲粉丝纷纷来邹妤琳微博底下讨说法。邹妤琳工作室其后发表说明称:妤琳出道至今一直温和待人,从没有做出任何过激的行为,除非有人触犯了她的底线。陈小姐一而再再而三伤害妤琳身边的亲人,这是她不能容忍的。妤琳知道,动手打人是她的不对,她是公众人物,没有管理好自己的情绪,让粉丝们失望了。今后,也请各位粉丝朋友督促她做一位能够管理情绪的艺人,谢谢!
有人在工作室底下留言,要求邹妤琳向陈意菲道歉。五分钟后邹妤琳转发工作室微博:我可以向我的粉丝朋友们道歉,抱歉让你们看到了一个情绪糟糕,不是好榜样的邹妤琳。但我拒绝向陈小姐道歉,她伤害了我的家人,如果要道歉,请陈小姐先向我妹妹道歉,谢谢!
真相大白,网友们瞬间反应过来,那个营销号爆料秦烟往事,甚至将她已逝母亲的事件都公之于众,这幕后操手原来是这阵子被奥博集团处处打压的陈意菲。网友纷纷表示,难怪邹妤琳会当中掌掴陈意菲。
邹妤琳粉丝转发其微博说:“我姐就是这么刚,陈小姐自己品行不正,道歉是不可能道歉的。”
网络上这场无硝烟的骂战依然在持续着。陈意菲没有道歉,邹妤琳更不会道歉。这件事的主要当事人zoe就跟消失了一般,毫无消息。
秦烟出院了,邹妤琳唯恐有记者拍到没有去接她,而是商朗之开车去接的,小米全程陪护。秦烟没看到许暮深的身影,她以为他忙,尽管有失落,但那种失落只是一瞬的,在爱情里,她的懂事从一开始就一直存在的。
走出医院大门,小米扶着她,商朗之的司机提着行李走在前面,商朗之在她身旁护着。这段时间她瘦了许多,小米扶着她的胳膊上骨头凸出的明显。小米心疼的低估了一句,秦烟莞尔一笑。
抬头间,不远处站着的那个人就这样进入了她的视线。他穿着那件卡其色的风衣,站在阳光下,静静地看着她。
泪水浸湿了她的双眼,当然她为了买这件衣服连续一个月打了两份工。这些年,每当她看到这件衣服时都会想象许暮深穿着他的样子。而如今,那般真实,与她想象中的一样。
许暮深伸手抱住了秦烟,将她整个身子牢牢的护在怀里,如重获珍宝一般。
“我就知道,你穿这件衣服一定很帅。”她细语柔声,在他的怀里,如拥抱了整个世界,那样满足。
秦烟出院的第二天,奥博官微发布邹妤琳微电影作品并@了邹妤琳和秦烟以及导演。
奥博官微是这样写的:这是一段关于爱的故事,这是一个爱的救赎。
这晚,秦烟靠在许暮深的怀里,两人一同观看了这部影片。
微电影的开头是在一片海边,邹妤琳身穿白色衬衣裙赤脚站着。海风呼呼的吹,她的长发随风飘舞。她闭着眼,垂着的一只手上拿着的是一部相机。有浪打在了她的脚背上,卷起了一地的沙土。字幕打下:暮色烟火。
这是邹妤琳取的名字,灵感来源于秦烟那本日记本的扉页有这样一句话:暮色降临时,烟花即将绽放。
镜头转换,回到了十几年的夏天。。。
许暮深望着屏幕里似曾相识的场景恍然大悟。秦烟看他的表情忍住笑意:“holly当初把剧本给我看的时候我也是你这幅表情。”
“我们的故事?”许暮深低头望她。
秦烟羞涩的点头。
视线回到屏幕上,男主上台自我介绍,女主落在男主身上的目光是那样柔软。
“这里我要申明一下,当时我只是对你的名字很好奇才一直盯着你看的,根本不是holly演出来的这样。”这样一脸爱慕。。。她没好意思说下去,只觉得说完时抱住她身体的手臂收了收,秦烟抿嘴笑着,藏不住甜蜜。
镜头里,女主趁四下无人时偷偷藏起了别的女生放在男主桌上的情书。许暮深好奇的看向秦烟,秦烟心虚的说:“这是holly自己想象的片段,现实中女主根本没有藏过男主的情书,never。”
许暮深也不急着揭穿她的辩解,笑着说:“现实中女主也想过这么做吧?”
“没有。”她一口否认。
“你是为了抚平你的危机感吗?”
“这种事根本不屑好吗?有些人连在情书上署名都不敢,我有什么好怕的?”说完,她就发现许暮深看着沙发一脸惬意的笑着,露着一排皓齿。
秦烟皱了皱鼻子,心虚的移开目光。
“所以你究竟藏了多少情书?”
秦烟倔强的仰着下巴,眼神游离:“一封。”
许暮深笑而不语。
“两封?”怎么有些心虚呢?
许暮深继续不做声,保持原来的表情望着她。
秦烟妥协,白了他一眼:“三封,就三封。但这三封都是同一个女生写的。不过我有跟你说哦,那女孩约你见面。”
许暮深歪着头:“有吗?”
“有啊,我跟你说过,我敢发誓。”
那是高二的上学期,那阵子隔壁班的班花经常来找她,不,确切的说来找许暮深。但整个三班除了男生外,女生中能跟许暮深走的近的也只有秦烟了。但那女生来找秦烟帮忙送情书时,秦烟差点笑了。
秦烟双手插在校服衣兜里,靠在门框上不可思议的看着对面漂亮的同学说:“同学,你让我送?”
“嗯。”
秦烟垂眸瞥了眼那粉色的信封对她说:“你新来的?”整个年级,甚至整个学校应该没人不知道她秦烟喜欢许暮深了吧。
“我知道,你也喜欢许暮深。”
“那怎么?向我示威?还让我送情书,不怕我丢垃圾桶?”
那女生随之一笑,一双明眸一弯:“我相信你会让我们公平竞争的,是吧?”
秦烟承认,如果她是男生应该也会喜欢这样的女生吧。but,她不是,so。。。公平个P,她偏不。
“那麻烦你咯。”没等秦烟反应过来她手里就被强行塞进了一封信。
秦烟无语的望着跑开的身影。后来那封信,她本来是想给许暮深的。那天许暮深回到班里后,有个男生叫住他了。
许暮深回头看去,那男生不是他们班的,秦烟一眼就看见了那男生手里拿着的信封,她惊讶的睁大了眼睛,许暮深魅力到男女通吃了吗?
“什么事?”
那男生跑到许暮深面前,很直接将信封递给他:“给你。”
许暮深当时眉头就皱起来了:“干嘛?”
阳奉在一旁笑:“同学,你还有这爱好?”
许暮深脸黑了下来,班里陆续有同学进来,看到这一幕也都捂着嘴笑。许暮深脸色自然好不到哪里去。
“不是不是。”那男生才反应过来,“我们班女生让我送的,放心吧,我不喜欢你的。”
许暮深冷笑:“搞得像我喜欢你似得。”一句话,大家全都没忍住笑了起来。
那男生没好意思再待下去,信封一塞:“我完成任务了。”然后就走了。
许暮深嫌弃的将那封信丢到阳奉身上,丢下一句:“神经病。”
阳奉拿着那封信:“哎,这又不是给我的。”
他冷冷的回答:“丢了。”
“你不看一眼?可能文笔感人哦?”
“我有病?看这个。”许暮深回到座位上,长腿一伸,抬眼就对上了秦烟的目光。秦烟来不及躲闪,有些心虚的避开了,许暮深奇怪的看着她,今天怎么这么奇怪?
然后秦烟怂了,那封信就没再送出去。谁知道,那女生隔了几天又来找她了。
“秦烟,你给我信送了吗?”
“他扔了。”秦烟撒了一个谎,这应该是她撒的为数不多的谎了吧。反正给许暮深他也是丢掉的。
那女生明显失望了,但很快她又重拾信心,抬头看她:“没关系,你再帮我送给他,我就不信他不会看。”
呵呵,我等她还未来得及反应时,怀里又多了一封粉红色信封的信。
然后连续三封,那女生送了三封信,她藏了三封信。后来,一直得不到回应,那女生再次找到秦烟。
“你能最后帮我带个口信吗?”
秦烟有些过意不去:“同学,你就那么相信我?再怎么说我们也算是情敌关系吧,你这也太不把我当回事了,我自尊心严重受创啊。”
那女生却说:“今天放学后,我会在池塘边等他,过了六点他不来的话,我就放弃跟你做情敌了。”
秦烟看着她,那姑娘脸上的倔强可一点都不输她呀。好吧,这次,她就帮她吧,谁让她这么看得起自己的,我当是为弥补那三封信了。
放学后,许暮深收拾东西起身准备离开。秦烟立马追了上去拉住许暮深的胳膊。
“干嘛?”许暮深看她。
“跟你说件事。”
“说。”
秦烟犹豫了一会儿?
“不说我走了。”许暮深扭头往外走。
秦烟立马拉住他:“那个,隔壁班班花,约你在池塘见面,她在等你。”
“谁?”许暮深沉着脸问。
秦烟怂了,松开他的胳膊小声的说:“隔壁班,班花。”
“不认识。”说完许暮深头也不回的走了。
秦烟追上去:“你不去吗?”
“我又不认识她。”
“可人家在等你。”
“那你去啊。”
“她又不是等我。”秦烟噘嘴,不满的说。
许暮深笑了:“对啊,又不是等你,你管我去不去。”
秦烟嗤鼻,对着他的背影翻了翻白眼想:这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傲娇的男生,还那么巧是她喜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