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烟为何会留下偷听?她自己都给不出原因。可能是章如青看她时的眼神让她不安起来。
她当时是下了楼的,在楼下徘徊了一会儿还是选择返回了。她知道偷听是件很不光明的事情,但她还是这样做了,她想知道为何心底的那种不安会这样强烈。
她很清楚章如青是不可能喜欢她的,当年章如青知道他们恋爱的时候就明显表示过,这段感情可以继续,但想要长久,甚至以后关系到结婚还是得经过家里的同意。章如青对秦烟说过,许暮深的父亲向来对他严厉,如果让他的父亲知道他早恋的事情,云市他是绝对待不了的。那次见面,虽章如青没有明显说出不喜欢她,但字里行间都透露着那股排斥。
秦烟在楼底下坐了很久,久到许暮深打来电话。
“还不回来?”
“你跟你妈妈聊完了吗?”秦烟问。
“嗯,我妈走了。你在哪里?”许暮深问。
“我在楼下,马上上来了。”
秦烟上楼时,许暮深正站在电梯外等她,秦烟看见他站在这里脸上露出惊讶。
“怎么站在这里?”她笑着问。
许暮深说:“你一直不回来,我差点就去找你了。水果呢?”
秦烟两手一摊:“今天的水果不太新鲜,没买。”
“那就进屋吧,烧饭给你吃。”许暮深向她伸出右手,秦烟下意识的盯着他那只手看着。
“怎么了?”他问。
秦烟摇头,把手递了过去。
秦烟很想问他两年前究竟发生了什么,他母亲口中的那通电话是谁打的,又是因为什么?
但她知道,许暮深若想说,她早就知道了,他不想说,即使她问了,他也会随便找个理由糊弄过去。
肖涵约了秦烟唱K,秦烟说把阳奉和冯鹿鸣也叫上吧?肖涵想了想还是掏出了手机打电话。
许暮深今日坐诊,自然不能参加他们下午的约会。
阳奉和冯鹿鸣是一起到的。
肖涵点了酒,冯鹿鸣说他是开车来的,肖涵当时就骂了:“不喝酒滚蛋。”冯鹿鸣知肖涵的脾气,当时就服软了,已经做好了找代驾的准备。
阳奉问肖涵是不是有什么喜事。几人才知道,肖涵这期圣诞主题的衣服卖爆了。
屏幕上播放着最近很流行的歌曲,谁都没唱,开着原声听着。
肖涵给其余三人倒了酒,他们像高中时那样,玩起了游戏。
歌曲换了一首又一首,中途有碰到熟悉的歌,他们会拿起麦克风唱上一段。
他们玩的是有问必答游戏,酒瓶子转到谁,谁就要回答一个问题,如果不回答就罚酒三杯。
轮到秦烟转瓶子,瓶口在冯鹿鸣面前停了下来,肖涵拍手叫好。
冯鹿鸣正襟危坐,对着秦烟说:“问吧。”
秦烟看着他,他们在看着秦烟,都在等着她的问题。
“两年前,发生了什么事?”问题一出,原本笑着的三个人同一时间笑容僵住。他们显然没想到秦烟会问这个,这样的反应更能让秦烟肯定两年前发生的事与她脱不了干系。
屏幕上播放着一首老歌,张学友的回头太难。
这首歌在高中毕业那天,班集体办了一个告别仪式,班上有位同学唱过。
一生热爱回头太难
苦往心里藏
情若不能断谁能叫我把你忘
当时秦烟听这首歌的时候脑子想的全是许暮深,尽管那人坐在她的身边。
一生热爱回头太难
情路更漫长
从此迷乱注定逃不过纠缠
深爱的人啊,怎么逃得过纠缠。
秦烟就那样静静地等待着冯鹿鸣的答案。
冯鹿鸣笑了笑,说:“两年前啊,我开了自己的公司,厉害吧。”
肖涵和阳奉都同时松了一口气,阳奉偷偷的对他竖了大拇指。
“两年前,许暮深发生了什么事。”
歌曲结束,有几秒钟是安静的,于是整个包厢都死一般的寂静了几秒。在下一曲歌曲播放出来时,阳奉拿起麦克风大声说:“哎,我的歌。”于是冯鹿鸣和肖涵都附和,肖涵拿着另一只麦克风说:“咱俩合唱。”
秦烟看着故意避开话题假装闹腾的三个人闭了闭眼。
秦烟暂停了歌曲,包厢瞬间又安静了下来,三人齐齐看向秦烟。
灯光是暗黄色的,秦烟坐着的那个角落正巧打在她的肩上。
于是她用他们都能听到的声音说:“高三那年,我曾问过他,将来想做什么。他对我说,相当一名医生。”秦烟看着三人,三人也在看着她。
“他给我看他的手,很臭美的问我,看到了什么?我说,手指很长,皮肤很白。”她笑了笑,“他说,一个外科医生的手,拿手术刀的手。”
她突然不笑了,慢慢的垂下了眸。
“当我听说他是儿科医生的时候,我就在想,发生了什么?为何他没有成为外科医生?我还是没忍住问了他,他对我说,只要是医生又有何关。”
秦烟抬眸看他们,眼泪掉了下来,她吸了吸鼻子说:“是呀,他的志愿不就是当一名医生吗?可他为何没有成为外科医生,我不知道,所以请你们,如果你们知道,请告诉我,好吗?”她的语气几乎是恳求。
阳奉放下了麦克风,一脸沉默的靠近了沙发里。
肖涵看向冯鹿鸣,有些自责的垂下了头。过了一会儿,她再次抬头,看向秦烟的眼眸泛着微红:“这事怪我,是我害他当不成外科医生的。”
秦烟惊讶的看着肖涵,肖涵又看了眼冯鹿鸣。冯鹿鸣从兜里掏出香烟,刚放进嘴里,突然想起有女士在,又放了回去。
“两年前利比亚发生爆乱,伤亡惨重。你姐姐打电话给我,着急的问我有没有跟你联系过,那时我才知道,你在利比亚拍摄,爆乱发生后,你失去了联络。”
“我当时不停的打你的电话,无人接听,我很害怕,我看新闻里伤亡人数在不断的增加,我害怕会看到伤亡人员有华人的消息。第三天,我没忍住,打电话给了许暮深,告诉她你在利比亚失联了。我不知道他会那么激动想要去找你。如果我知道,我知道接下来会发生那样的事情我不会打那个电话。”肖涵哭着说,哭着捧着了低着头哭泣。
原来那个电话是肖涵打的。
阳奉在肖涵的肩上轻轻拍了几下以表安慰。
冯鹿鸣开口:“肖涵打那通电话的时候我正和暮深在一起。他当时,听到消息那一刹那脸都白了。”冯鹿鸣忘不了,许暮深唰的从椅子上站起来时的神情。冯鹿鸣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看到许暮深跑了出去,他听到在他跑出去的那一刹那嘴里喊着的那个名字:烟烟。
秦烟想起两年前,她是经历了爆乱,但她躲过了,她和一群妇女孩子一起被困在了难民营,那里没有吃的,没有水。她在那里度过了三天,几乎快要绝望的三天。后来她上传到网上的那些照片正是出自于那三天,当她有了通讯设备打电话回温哥华时,接电话的是妤琳,妤琳当场就哭了起来。她记得,她后来在朋友圈报平安时,肖涵回了她三个字:对不起
她当时很疑惑,肖涵为何会评论这三个字,可当时她刚回来,手头有一大堆事情要做,也没有细问,只回复她一个抱抱的表情。
现在想来,那三个字不仅是对她说的,更是对许暮深说。
“他在去机场的路上发生严重车祸,撞上了高架的护栏,车子都翻了面,我当时就在后面追着他。”冯鹿鸣回忆起那场车祸至今都会汗毛竖起,后怕得很。他当时从车里出来,看着许暮深那辆翻面的车,他当时以为他救不过来了。一地的玻璃碎渣,被撞到断裂的护栏,还有那渐渐流出来的血。当时他脑子真的是一片空白,跨出脚步的力气都没有了。
许暮深是被大伙一起从车里拖出来的,浑身是血,几乎面目全非。
“送到医院,医生说,晚一些大罗神仙都救不回了。”冯鹿鸣再次从兜里掏出香烟,也不管女不女士的了,他此刻就想抽烟。
那根烟被他夹在手里,他吐了一口烟说:“脾脏肝脏破裂,右手骨折,伤及神经。当时医生是这样跟我说的,中途心跳停止两次,病危通知下了两张,前后隔了不到一小时。”
秦烟将那杯盛满酒的杯子握在手里,握得很紧。眼泪掉了下来,似乎掉进了她面前的杯中。
“ICU病房住了半个月,特么老子还以为要给他送终了。”冯鹿鸣红了眼眶,想起那段日子真的很煎熬。
所以在许暮深从手术室出来后他才会忍不住打电话给肖涵,当时他在电话里把肖涵骂了一顿,骂的应该很难听吧,不然肖涵不会把他拉黑。
他骂肖涵的电话被许暮深的母亲听到了,原本章如青和许振宇以为是纯粹的车祸,不想是因为秦烟。
“他醒来后,叫的第一个名字依然是烟烟。那时候我就知道老许这辈子没救了,你若能回来,他便还有救,若不回来,他能孤独终老。”
秦烟捂着胸口,张着嘴大口的呼吸着,她浑身都在颤抖,眼泪不停不停地往下掉。
“那场车祸,给他造成的影响还挺大的,他的右手不能使力,刚开始连筷子都握不了,更何况手术刀,在他伤残鉴定结果出来时他退出了外科,离开了手术台。还有他的视力也因此受损,老许以前视力好的都能开飞机了。”
秦烟颤颤巍巍的站起身来,那杯酒被她碰倒,洒了一桌子。
“烟烟。”肖涵起身叫她。
她没有理,顾自己走出了包厢。
“要不要跟老许说下?”阳奉久违的发声。
冯鹿鸣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突然外面出现了一阵骚动,有人在喊:“有人晕倒了。”包厢内的三人同时反应过来,箭一般的往外冲。走廊上围满了人,有服务人员对着对讲机要求前台拨打急救电话。
冯鹿鸣等人拨开人群,肖涵尖叫起来。
冯鹿鸣抱起地上的秦烟往外跑,边跑边冲阳奉大喊:“打电话叫车。”然后冲着肖涵喊:“给老许打电话”
秦烟在急诊室醒了过来,医生说是受了刺激加上低血糖造成的昏厥。
许暮深要求转病房,打算做详细的检查却被秦烟拒绝了。
秦烟说:“我没事了,不用住院。”
“听话,观察两天好吗?”许暮深弯着腰凑到她面前,温柔的说。
秦烟的眼泪再次掉了出来,她倔强的摇着头。许暮深不忍,最后还是妥协了。
许暮深去缴了费,回来发现秦烟已经被肖涵扶了出去。
秦烟回头对他说:“你上班去吧,让肖涵陪我回去。”她眼眶通红,脸色惨白。他后悔没坚持让她住院了。
许暮深刚想上前被冯鹿鸣拉住了。许暮深从冯鹿鸣复杂的表情中似乎读懂了什么,他蹙眉。看着载着秦烟的出租车离去,许暮深转向冯鹿鸣。
“她知道了,我全说了。”冯鹿鸣招供。
“你说什么?”许暮深惊讶的看着冯鹿鸣。
阳奉说:“秦烟好像知道了,今天对我们进行了逼供,我们招了。”
“所以她晕倒。。。”
“从包厢出来就晕了。”冯鹿鸣愧疚的没底气的声音传进许暮深的耳里。
许暮深立马掏出电话拨出那个号码。
秦烟看着来电显示,肖涵也看到了。
“不接吗?”
秦烟挂掉了。
手机再次响起,又被她挂掉。最后她索性关了机。
“为什么?”肖涵问。
秦烟吞咽了口水,开口说话的声音都是沙哑的,她说:“怕面对他,愧疚的想死。”
“不怪你,烟烟,不怪你,是我的错。”肖涵哭着抱着秦烟。此时她的手机响起,不用想就知道肯定是许暮深。
肖涵拿着手机,问她:“接吗?”
秦烟看了眼上面的来电显示:“帮我转告他,这几天我住你那里。”
肖涵接通了电话。
“秦烟呢?”电话那头急切的声音秦烟是听的一清二楚的。
“她在,在我身边。”
“让她接电话,拜托。”肖涵为难的看了看秦烟,对电话那头的人说:“这两天,烟烟她就住我那,给她时间,让她缓缓吧。”
秦烟头靠着座椅靠背,看向窗外。错了,一切都错了,她错的有多离谱。
原本以为自己有多爱他,到头来却没想到许暮深的爱比她多的多。
这是一种跌进深谷的惩罚,她能看到那片光亮就在上面,可没办法爬上去,这是诛心的。
秦烟回到肖涵住的地方后就进入房间睡觉,这一觉竟从当天下午睡到了第二天早晨。
走出房间她发现沙发上有个小小的行李袋。肖涵说是她的,许暮深昨天晚上送来的。
“他在房间外看了一眼,没进去,你睡得熟。”她将粥递给她。
“他说过几天来接你。”秦烟没回应,自顾喝着粥。
“你还不舒服吗?”肖涵见她脸色不是很好。
秦烟摇头。
“今天有工作安排吗?”
秦烟再次摇头。
“那要不要跟我去工作室?”
秦烟答应了。
秦烟这一整天都是闷闷不乐的,吃饭吃的也少。她可以看着肖涵桌子上的撞珠摆件看很久。
她不知道自己这一整天的动态都被实时播报的。许暮深看着照片中的人趴在桌子上发呆,恨不得立刻去找她。
秦烟在晚上接到工作通知,杭州有新人需要婚纱摄影。她以前很少接婚纱摄影,除非是熟人。但这次是因为公司一个负责这块的摄影师临时摔断了腿,别的摄影师都腾不出时间,这个艰巨的任务又落在了她的身上。
她是当天晚上的飞机飞的杭州,只跟肖涵说了声,在候机室,她还是给许暮深去了信息。
“去杭州工作两天。”
许暮深很快回了:好,注意安全,按时吃饭。
她没回,盯着那条信息看了很久。
杭州天气比云市还冷,好在她听了肖涵的话穿了羽绒服来。
小米在办理入住,她在一旁等着,最后配合前台做了人脸识别,很快便拿到了房卡。
她跟小米的房间在两对面,夜已深,小米温馨叮嘱了几句就回了自己的房间。
信息进来。
“到了吗?”
“到了。”她回复。
“早点休息。”
“好。”
原以为就这样结束了的对话,他又发了过来。
“我很想你。”
秦烟趴在床上,看着这条信息时没忍住哭了。她手里捏着手机,埋在枕头里低声哭着。
云市的夜空很美,但今夜他无心赏月,心中牵挂着的那个人久久没有回他消息。许是睡了吧,他是这么安慰自己的。
肖涵说她是因为愧疚,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
许暮深不需要秦烟任何愧疚,她只要对着自己笑一笑,告诉他,她不会再离开。
这样就够了。
秦烟逃避了,许暮深变得不安,害怕她会从此逃离自己。
但他已经做好了抓捕的准备,这一次,无论她去到哪里,他都会抓她回来,困在他身边一辈子。
拍摄进行了两日,第二日晚上,结束拍摄后秦烟和小米回了酒店。
酒店大厅,有一个人坐在那里,看她们走来后站了起来。秦烟怔然,心跳加速。
许暮深走了过来,接过她肩上背着的相机包,牵起了她的手温柔的说:“终于回来了。”
“你怎么会在这里?”秦烟傻傻的问。
许暮深笑着说:“来追老婆啊,怕你跟别人跑了,那我不要哭死。”
小米笑了出来,羡慕的看着眼前这对俊男靓女,心想这是什么神仙爱情啊。
许暮深掏出身份证递给前台,扭头问她:“房间号?”
“8012”
“8012大床房增加一位是吗?”前台问。
许暮深点头:“对。”
秦烟看着许暮深牵着自己的手,他的右手看似无二,却连一把手术刀也拿不起来了吗?
许暮深回头时看到这一幕,他知道她最介意的还是因为自己做不了外科医生,拿不了手术刀了。
一进入房间,许暮深放下相机包就抱着秦烟用力亲吻她。
亲吻被他咬了唇,有些吃痛的叫了出来。
“是惩罚。”他头抵着她的额头,两人的唇还贴着。
“惩罚你不理我。”
“没有不理你。”她说这话时委屈极了,眼泪已经在打转了,一不小心就会掉下来。
“你知道我有多想你吗?写病程的时候常常写错,回到家你又不在,我真的快疯了。”
秦烟一下子哭了起来,许暮深连忙将人抱进怀里,拍着她的后背哄着:“不哭不哭,乖,不哭。”
“对不起。”她哭着道歉,“对不起,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
“嘘——”他阻止着她的自责,“不是你的错,不是。”
“是我的错,都是因为我,因为我你才会变成这样。你的手,你的手本来可以拿手术刀的,还有你的眼睛,以前学校体检我们最羡慕的就是你的视力能好到去开飞机。都是因为我才变成这样的,我不要,我不要你变成这个样子。”
“不是不是,宝宝你听我说。”许暮深将人从怀里拉出,弯着腰看着她,非常严肃的说,“这不怪你,那是意外,谁都不想发生。如果一定要怪,只能怪我自己,车是我开的,护栏是我撞的。”
秦烟不停摇着头,满脸都是泪水。
“如果不是因为我,这一切都不会是这样。当时我在哪里?你躺在病床上生死未卜的时候我在哪里?我在温哥华,公司为了庆祝我们平安回来,开了一个party,我那天不知道有多高兴。一想到这里,我的心就好痛,我没脸见你,我该怎么在你面前假装若无其事的笑?”
“你要怎么说才能明白?我们说好了的,过去就让它过去,现在和未来你只要待在我身边就够了。不告诉你,就是怕你自责,怕你因此逃避。秦烟,我们都已经不小了,不要活在过去的痛苦里,要面对以后的幸福,我们会很幸福的。”
“我踏碎了你的梦想,还能幸福吗?”她看着他的眼睛,那双凸透镜下的瞳孔映着的是她的身影。
“我十九岁那年生日,你追问我许了什么愿望,我没告诉你。现在我告诉你,我许了什么愿。”
秦烟颤抖着睫毛望着他,他拭去了她脸上的泪说:“此生惟愿秦烟伴左右,共白头。”
秦烟掩面而哭,许暮深拥她入怀,他温润低沉的嗓音如古钟般敲进她的心扉。
他说:“这只手还可以牵着你,抱着你,为你擦眼泪,为你做饭,开车接你回家。将来,这只手还要为你戴上戒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