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当裴智譞坐在秦浅曾经玩耍过的地方,沉浸在回忆里,他大概做梦也没有想到,老天爷会如此偏爱他。
离此时不多久,老天爷就满足了他刚才吃饭时许下的愿望。
很快就过了下午两点,太阳虽烈,可裴智譞三个人来的时间却也不短了。
裴智譞他们三个人饭也吃了,茶也喝了,树荫也坐了,三个人一商量,觉得打扰师傅一家人也很久了,该告辞了。
寒暄告辞,秦深开车把三个人送回去。
他们刚走没多久,老二秦武也接了电话,有些工作等他回去处理。
“爸,我们单位有些事,需要我回去处理一下!”
秦武委婉地提出了要走。
秦海老爷子坐在中堂正中的旧式扶手座椅里,没有表情,看着询问自己的老二,“着急吗?”
秦武知道父亲一向公私分明,即便是他自己有事,也会忍着不说,就怕耽误了他们的工作。
秦武看着父亲,心里已经转了个弯,父亲怕是有重要的事。
“也倒不急,我晚点回去处理也行。”
听完秦武的话,秦海老爷子没有表态,依然看着秦武。
秦武知道父亲这是在等自己说出口。
“那我打个电话,告诉他们我晚一点过去?”
秦武试探着说出口。
这次,秦海点头,“不会太长时间的,我有点事想和你们交代一下!”
秦海旧式封建大家长的思想很重,在五个儿子面前,说一不二。
一向很有官威的秦武,习惯了外人的奉承,可是在自己父亲面前,依然像个小孩,束手束脚。
秦武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
此时,秦浅正在里屋逗弄着爷爷养的花猫——老花,这是一只狸花猫,灰色的皮毛上,纵横着黑色的花纹。
早些时候,老花活动起来,纵身轻巧一跃,便稳稳跃到墙头上,目光如炬,像王一样地,睥睨着院里院外,仿佛巡视着自己的领地。
行动间,毛皮抖动,上面的花纹也如活了一般,生动起来,倒也威风凛凛,很有一个王者的样子。
秦浅看着眼前,躺在床上,蜷成一团,眯着眼睛享受着自己抚弄的老花,心里忽然感慨起来,“老花,你也上了年纪了!”
老花真的不小了,秦浅上小学的时候,它蹒跚闯进爷爷的院子,又瘦又小,喵呜喵呜,冲人叫个不停。
爷爷抱起当时还是小猫的老花,抚摸着它的皮毛,缓缓开口,“你也是个没人管的小家伙,留下吧,和我做个伴。”
当时还是小孩的秦浅,只是开心,爷爷留下了小猫,她以后可以和猫一起玩了。
现在回想起来,爷爷说话的语气神态,颇有一些同病相怜的意味在里面。
因为它身上神气的花纹,开始秦浅管小猫叫小花,可是爷爷却像叫一个老伙计一样,叫它“老花”。
秦浅上学,到底和猫相处的时间少,后来猫也渐渐习惯了老花这个名字。
只要爷爷一喊,“老花!”
花猫就跳出来,蹭着爷爷的脚边,喵呜叫个不停,就像是贴心的回应。
慢慢地,时间久了,秦家人也都管这猫叫老花了。
老花现在很少出去了,巷子里年轻的猫越来越多,老花也不再出去“巡视”了。
它现在能在床上躺一天,晒晒太阳,用舌头梳理毛发,或者用它那依旧凌厉的目光看着人们在屋子里进进出出,一副看破不说破的高深姿态。
只有想吃食的时候,才到人们脚边,蹭几下,或者绕几圈。
秦家人看着老花,都说这猫和人呆的时间久了,有了人味,通人性,晓人情。
只有五婶看不惯老花,说它是成了精。
老花看见五婶,要不就是弓腰弯背,一副警戒的样子,要不就是眼皮都不抬,当是没看见一般,趾高气扬的走过去。
秦浅知道缘由,她曾看见过五婶,在巷子里把老花踢开。
老花确实通人性,它记仇。
秦浅正漫不经心逗弄老花,突然爷爷喊她,“浅浅,去把你大爷,你妈,和你五叔一家喊进来!”
“哎,知道了。”
秦浅听着爷爷板正的腔调,心里知道,爷爷又要作出指示了。
秦家人都在中堂坐好,眼睛都盯住了坐在正中的秦海老爷子。
“今天你们来,我正好交代一些事!我上了年纪,也不知道哪天就闭眼去了!”
“爸!”
素来话少的老大秦文听了父亲的话也有些急了,出声制止父亲说出不吉利的话。
“就是,爸,那些事现在想还早着呢!”
老二秦武也打圆场。
秦海老爷子知道儿子们孝顺,略一笑,心里还是高兴的。
“古语有云‘父母在,不言大’,我知道你们都孝顺,你们自己都也不小了,我这身子是脖子都埋进黄土了,多活一天就是老天多顾念一天!没有别的什么再求了!”
秦海老爷子高寿八十,对于生死看得很开。
“下个月,我就整八十了!本来想那时候再说吧,可是不知道老天哪天就喊我去和你们妈做伴了,我就想不如早早交代了,我也没什么牵挂的了!闭眼去了也能放心了!”
秦海老爷子说到这里,念及亡妻,不禁悲上心头。
一时间,中堂里的气氛也清冷起来。
“爸,下个月您八十大寿,我们好好操办一下,热闹热闹!也让我们再沾沾您的福气!”
老二秦武心思活络,很快就找到话逗老父亲开心。
秦奋这次破天荒的没有说错话,“就是,爷爷,您老怎么着也得活到一百岁!要不谁给我做好吃的!”
屋子里的气氛渐渐回升。
“老四不在,有老四媳妇在也是一样的。”
秦海老爷子的目光在屋子里众人身上转了一圈,最终落在了老四媳妇林清身上。
“我今天交代几件事,第一,我的身后事,不要大办,没得浪费。安安静静地火葬了就行了,也没什么亲戚朋友,也不要麻烦人家,我这个老头子一辈子就怕麻烦别人,不要临了,给人家添麻烦!”
秦海老爷子说到这,到底动了感情,不由慢了下来,“你们妈去得早,她自己在那边一个人过了这么多年,大抵也等的我累了,最近我时常梦见她,坐在院子里树下,给我补衣服。一回头,冲我笑!”
“等我百年了,就和你们妈合坟就行了,清明祭日,你们有时间去看看就好!”
说到这里,老大到底少言细腻,不禁落下泪来,自己坐在角落里偷偷擦着眼角。
老二秦武见过许多大场面,情绪一向控制得体,但是今天看见老父亲如此,眼圈不由也红了。
老五虽然扣门,可是不代表他不爱父亲。
老五竟然哭出声来。
“老五,你读的书最多,道理不用旁人多说了,儿子也要娶媳妇了,莫要再哭了!”
秦海老爷子半劝半哄着最小的儿子,老五最小,哥哥们都照顾他,是以他性子最软,最爱哭。
老五小时候,常常因为一点儿小事就哭,可是念及他生下来就没了妈,秦海总是耐着性子哄他。
到现在,秦海依然像看小孩一样看着小儿子,希望他能改改性子。
秦海老爷子说到这里,顿了顿,等自己心里平和下来,才接着往下说。
“第二件事,就是这个小院了。”
“我的工资都用在日常开销和请阿姨上了,你们都孝顺,逢年过节也都孝敬我一些,我存了起来,也不多,以后就留给秦奋吧,他最小,以后用钱的地方还多!”
秦海看了一眼调皮的小孙子,心里也很满意。
这孩子虽然调皮,可是他清楚,是个好孩子,心眼实在,也善良。
“咱们家值点钱的大概就是这个小院了,”秦海说着,目光不由越过堂地,缓缓扫过院子里的一花一草,“这是你们姥爷置下的祖产,我想要是政府不拆迁,就一直留着吧,以后谁愿意住进来,就一直住着,若是政府要求拆迁,你们就听政府的安排,补偿了就五家平分就行了。”
“我写好了遗嘱,上面都按照我刚才说的写的清清楚楚,”老爷子一边说,一边从旁边抽屉里拿出几页纸,然后看着林清,“我今天就当着你们的面,把它交到老四媳妇手里。”
突然被点名的林清心里一惊,她没想到老爷子竟然把这么重要的东西交给自己保管,可是。。。。。。
屋子里的其他人也都惊讶,老大虽然惊讶,可是一向不在意这些。
老二面上不动声色,只是看着自己的弟媳,惊讶过后也觉得在情理之中。
这个四弟媳,一向是个锯嘴葫芦性子,一声不吭,可是办事有分寸,又细心,是个值得信赖的人。
老五想着这么多年,父亲对自己帮助最多,不光是父亲,就是哥哥们也对他是有求必应,不计回报,心里正触到软处,也没多想。
大概屋子里对这件事有些不满的就是老五媳妇了。
她在心里忿忿不平,“财产不给孙子,就记得孙女!”
她以为,同是儿媳妇,之所以让林清拿着这么重要的东西,不过是因为老爷子偏心秦浅罢了。
她却不仔细想想,遗嘱上写得清清楚楚,拿着遗嘱也占不了什么便宜。
而且还要承担责任,如果哪一家有不满,将来等老爷子百年身后,怕是还要招惹麻烦。
这是看起来是受了重用,其实是费力不讨好的事!
林清心中有些为难,这里面的曲折是非她想得明白,她也不怕,虽性子淡,可也不是任人随便欺负的,只是她决心和秦深离婚,再经手这事,大概不妥。
可是这时候也不便言明,真是左右为难。
“爸,您把这么重要的事交给我,我怕我担不起,要不让秦深保管?”
林清开口,试着让老爷子改个主意。
老爷子看着林清,笑了一笑,“你是最稳妥的人,你接下了,我才安心!”
老大,老二也开口,附和,说林清是最可靠的,就听父亲的意思吧。
林清的眉头微蹙,越发推不开这件事。
林清沉着目光,想了一会儿,决定把离婚的事告诉公公,早晚大家也是要知道的。
原本想等着老爷子过了八十大寿再说,可是眼前出了这么大的事,她决定不再拖下去了。
她想等一会儿,单独和老爷子谈谈。
林清沉默,大伙以为她默认了。
大家都陆续离开了小院,只留下秦浅和林清等着秦深回来。
秦浅依然逗着猫,只是想着明天要把昨晚想好的计划实施了,心里偷着乐。
林清见屋里只有公公秦海一人,便从院里走进屋子里。
“爸”,林清开口,“我有件事想和您说!”
林清的开口,让秦海吃了一惊,这个四儿媳妇,很少说话。
今天这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随后又一想,怕是今天他突然说了那些事,老四媳妇有想法了。
“老四媳妇,你不用为难,我知道这件事不是件轻松的事,可是,他们几兄弟倒也讲道理,断然不会找你的麻烦的!你就保管着吧,我放心!”
“爸,我要和秦深离婚了,再拿着,怕是不合适。”
林清目光坦然,看着老爷子,她一旦决定了,就不会犹豫。
秦海老爷子听着林清的话,果然愣在那里,惊讶地说不出话来。
他盯着老四媳妇,想从那张一向寡淡的脸上找到蛛丝马迹,看看是不是受了什么委屈。
在秦海心里,虽然亲家蛮横不讲理,可是儿媳妇却是难得的明白人。
在秦海眼里,林清懂事,机敏,绝不会无理取闹,任意胡为。
他对老四一向放心,可是看着面前说要离婚的老四媳妇,他对老四忽然有些拿不准了,莫非受了难忍的委屈,老四媳妇怎么会提出离婚。
秦海可没想着林清是在和他开玩笑,他知道,老四媳妇是个有主意的,断不会和他闹着玩。
可是他看了半天,也没从林清脸上看出一点什么来。
林清面容平静,情绪和平,不像是受了委屈的样子。
秦海越发迷惑了,可是若不是天大的委屈,这样的年纪,孩子那么大了,怎么会提离婚的事呢?
秦海只能想着是林清好性子,出了这么大的事,也不见面上有一丝情绪。
“真是为难这孩子了!”秦海心里想着,觉得对不住懂事的儿媳妇,同时也越发对老四有了火气。
可怜在外面的秦深还不知道家里出了变故,正喜滋滋地往回走呢。
一边和裴智譞聊天,一边停车。
等秦深刚走进院子,秦海就看见了秦深进来。
一直没说话的秦海老爷子,在看见儿子的那一瞬间,脸色立刻阴沉了下来。
不由分说,快步来到秦深跟前,看着秦深笑眯眯的样子,心里的火更是往上蹿,抬手就给了秦深一个巴掌。
那响声。。。。。。清脆的仿佛刚刚腌好的嫩黄瓜被咬了一口,直往外溅汁水。
秦海老同志动作流畅,一气呵成,一看就是平日里打惯了的,才能毫不滞气。
但是这突然的一巴掌,让在场的人都呆住了,包括秦海自己。
秦深不明所以,刚进门就被父亲来了这么一下,被打蒙了。
一时间忘记自己早已成年,仿佛回到小时候,自己因为贪玩,晚回家,被父亲教训。
一旁的秦浅和跟在后面的裴智譞更是惊呆了。
秦深成年后,父亲再也没有动手打过自己,秦浅也只听过爷爷说起父亲挨打的事,可是从未亲眼见过,今天可是目睹了,惊得她呆在那里。
裴智譞,看见别人家的事,还是自己师傅挨打,心里说不出尴尬,站在那里,不知进退。
秦海老爷子打完之后,也呆住了,他也被自己吓了一跳。
看着眼前高大的儿子,成年后再也没打过孩子们,他也不知道自己刚才怎么就动了手。
手上火辣辣的感觉,生疏中又熟悉。
这么多年不动手,手也荒废了业务,手自己也蒙了。
“爸!您这是干嘛呢?”
反应过来的秦深,捂着脸,询问父亲。
“你还好意思问!”
本来打了人有些虚的秦海老同志被自己搞得火气没了大半,可是秦深的委屈质问一下子又把老爷子的火激了起来。
秦深依然不知道怎么回事。
“你做了什么对不起林清的事,啊?林清要和你离婚,我看你怎么办!”
老爷子发泄着自己的火气。
听着父亲的话,秦深看向妻子林清,妻子目光清湛,没有一丝躲闪。
秦深此时脑袋嗡的一声,炸了。
秦深两眼一黑,失去了知觉,倒在了院子里。
秦浅立时扑在秦深身边,哭喊着“爸爸!爸爸!”
裴智譞也慌了神,赶紧上去看师傅。
他死也想不到,刚才吃饭时候的玩笑话,这么快就变成真的了。
秦浅在他面前,此时正哭得伤心绝望。
而裴智譞并没有因此感到一丝开心,相反,他看见秦浅在哭喊中不停落下的泪水,感觉到的是从没有过的无助和心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