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河边的救援持续了整整两日,怀王带人在河水流经的西水门前共打捞到了十六具尸体,穆王与明侯的人在沿岸捞上来五具尸身。
除去那些被救上岸的百姓,当日在桥上的,还有将近十来人下落不明。他们家人日日都聚在建业府门前,要朝廷给个说法。
朝会上,赵泽就此事下了明旨,他要求刑部与吏部共同审理此案。不止要探明新桥垮塌的原由,还要查出当中是否牵扯有官员徇私舞弊等事。而户部与建业府则要好生安顿死伤者,宽慰其家属,不可让部分刁民借机作乱。
赵沅、赵泫、赵溶在这次的事件中皆显得颇为安静。从明面上看,他们三人既没有借此案相互责难,也没有给彼此下套,一团和气的像是从未有过党争一般,齐心合力、全身心的都扑在了救人安置这件事上,让官家颇感意外。
散朝后,赵泽专门把门下侍郎张枫留了下来。
“伯龄啊,这满殿朝臣中,你是唯一与朕贴心之人,有件事情,朕想问问你的看法。”
张枫听赵泽如此煞有介事,赶紧躬身行礼,低声道:“陛下有事,只管吩咐微臣就是了。”
赵泽靠在龙榻上,一手撑着额头,另一手向一旁挥了一下。内侍严岑立即心领神会,命人在官家龙榻下首布了一张坐席。
赵泽示意张枫可以坐下,只等他坐定后,才略含忧愁的说:“当日,朕肯抬举老七,主要也是为着制衡怀王与穆王,那些想要立他为储的话,原也不过是说说而已。可如今,朕随太医调养了这么久,身子也未见有起色,想来是天意要朕无后了。这江山天下,终究还是要交到赵氏子孙手中,只不过,朕看着他们三个在朝堂中斗的如火如荼,不知该把这天下交给谁才合适,故而,今日才想问问你的看法。”
张枫听赵泽说完,赶紧起身道:“陛下正值盛年,且又刚刚改元更制,正是要舒展抱负之时,万没到顾虑后嗣的地步。您只管好生调养身体,或许今年,后宫便会诞下子嗣。陛下切勿以此为念,耽误了调息。”
赵泽听他这么说,跟着长叹一声,忧愁道:“朕也巴望着明日后宫便会传来喜讯,但奈何子嗣之事实乃天定,朕虽为九五之尊,却也不可强求。你不用害怕,今日你只当是咱们知己间谈心闲聊,瞎话一场罢了。”
“要是让朕看,这皇位首先不能传给怀王。他与朕积怨已久,惦记这皇位也不是一日了,若朕真将天下传给了他,那朕的近臣并皇兄弟们哪里还能有好果子吃。必须要在确立储位前,先除掉他在朝中的势力才是。”
“至于老七嘛,他是现下众兄弟中与朕最为亲厚的,为人也正直光明,性情稳重、满腹才学。近年来,在朝政一路上也算是颇有才干,若是将来朕没有后嗣,把这天下留给他,朕倒也能够安心。只是,当年先帝已将他过继给了安王叔,从名份上论,终究是隔了一层。再则,他的母妃毕竟是个外族人,若是立他为储,将来朝野内外必少不了各种议论,恐有伤国体。所以不到万不得已,朕不会轻易选他。”
“最后,就剩下个老五···”赵泽说到这里,突然顿了一下,眼神中透露出一股高深莫测的意味,看的张枫心中略略一惊,
“老五除了他母妃出身卑微之外,几乎就是皇储的最佳人选。他身康体健,姿容俊朗,上马领兵能攻城略地,下马治国能机敏善断,坚毅果敢,正直清廉,不管是朝中众臣还是天下百姓,都对他风评甚佳。从另一方面讲,他的母族与妻族均无外戚之患,若将来是他继位也可少了一桩麻烦事。但······”
张枫听到此处,立刻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
“但,他为政过于激进,且向来不收儒道之法。朕担心,如果将皇位传给他,这祖宗传下来的规矩训诫都会被他废掉。到时,朕如何有面目去见地下的列祖列宗。”
赵泽一阵说完,特意向张枫那边瞥了一眼。
张枫心中明了,官家这是在等他表态:“回禀陛下,微臣以为是哪位王爷都不是皇储的最佳人选。”
赵泽表现的颇为吃惊疑惑,悠悠然问道:“伯龄何出此言?”
“回禀陛下,三位殿下虽才能出众,但为亲王尚可,若为皇储,则均有致命之患。”
“此话何解?”
“回禀陛下,按照皇族序齿,亲母尊贵,怀王殿下是皇储的不二人选,可他貌似文雅谦和,实则阴狠狡诈、手段毒辣。如今为了固权,他连自己手下的臣属都可随意牺牲,更遑论将来若是他真的登上帝位,哪里会有半分亲贤爱民之心。再则,若他继位皇储,将来必是要追封先淑妃娘娘及楚氏一族的,这不是正与先帝、太后的意旨背道而驰?”
“再说越王殿下,除却刚才陛下所言他的出身之外,殿下的性情更是大问题。越王殿下现下虽在朝堂中才能卓著,可他为人过于绵软,且贪恋儿女私情,将来若有奸佞出世,他极容易受人摆布,使天下百姓、祖宗基业于危机之中。”
“而陛下说穆王殿下不尊儒道之法,在微臣看来,这正是因他喜怒不定、独断专行所致。以穆王殿下的才能果敢为一国之君,绰绰有余。可微臣担心,若他为帝,保不齐会走秦皇的后路,届时难免会民怨四起,大周江山亦有危机。”
“微臣以为,最好的方法,依旧莫过于陛下您,亲立自己后嗣为帝,才可延续本朝仁孝治世,保大周江山代代有人!”
张枫方才冒着危及性命的风险,将朝中最为当权的三位亲王皆数落了一顿,正正好戳中了赵泽心事,通过了他的考验。
原来,赵泽见朝中三党不再互相缠斗,便疑心他们沆瀣一气,联合近臣欲要对付自己,这才借口立储,试探张枫是否已被他们中人拉拢。
而张枫不怕得罪权臣的一番言论,正夯实了自己对赵泽的一片忠心,让他颇感欣慰。
“爱卿的意思,朕明白了。今日不过是咱们君臣闲聊,这些话都算不得数,当不得真的。”赵泽朝着张枫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可他此时并没料到,当这番话被传到后宫时,偏偏就有人当了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