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嘉虽已醒了,可久违尴尬与羞涩,使她不知该如何起身面对夫君。
新娘在大婚当晚直接趴在桌上睡着,这种事儿不要说是在礼制严备的大周,就算是在民风豪迈的喀沙,也算是一桩奇事。就算新郎爱惜不忍苛责,新娘依然会被夫家嘲笑许久。
图嘉佯做睡容仍趴在桌上,内心好似打鼓一般忐忑不安,急急想着该找什么借口起身,才算寻常。
“醒了就起身吧,总这么扒着,等下胳膊要麻了。”赵泫温柔如清泉的声音飘进图嘉的耳廓,使她稍有受惊。而后,她那两条充作枕头的膀子,果然开始一阵阵发麻。于是,图嘉揉着眼睛,貌似刚刚醒来,以此遮掩自己眼前的尴尬。
“你···什么时候进来的,我竟一点也未察觉。”
“有些时候了,见你睡得香甜,就没忍心唤醒你。”赵泫的嘴角挂着温暖的笑容,轻轻为图嘉整理微乱的碎发:“这几日要行这么多礼节规矩,应该是把你累坏了。”赵泫又拿起另一个青瓷酒杯,拎起酒壶向内缓缓斟满。
“还好,这些礼节规矩,长公主和梧秋姐姐先前都细细与我讲过,故而等一切都操持起来我也就不觉得累了。”图嘉看着赵泫的举动,有些不知所措的说。
“那就是今日起的太早了。”赵泫满含宠溺的牵起图嘉的手说:“从明日开始,你就是这穆王府的当家主母,自己想睡到何时就睡到何时,除非有客人来访,你在这府里可以不受拘束,就像当年在大漠一样,怎么松快怎么来。”
“那怎么行!”图嘉惊讶的等瞪大了一双绿眸。
“怎么不行!”赵泫笃定的说:“我知你从不喜被我们大周的礼仪约束,从前是寄人篱下迫不得已,所以你才硬逼自己学会了时时小心,处处谨慎,闹得心中总是焦虑不安、憋屈烦闷。从今往后这里就是你的家,我要你还像当年在喀沙王庭一般,能够活的恣意纵情、无拘无束。”
听了这些话,图嘉心中仿若拂过和煦温暖的春风,又似被夏日烈焰灼烧一般热辣滚烫。一直以来,纵然她知道赵泫在时时关切她的事情,却丝毫不知他竟如此细心、如此温存,将她的心肠探的明明白白,暖的真真切切。
图嘉心里此刻有无限的激动与浓浓的爱意,她多想能够深深的拥抱着赵泫,让他也明白自己对他的爱,同样那么深刻、那么热烈。
然而,她终究不再是那个天真烂漫的大漠公主,住在建业的这些日子,她早已清楚知道自己如今的身份与立场。于是,只能用满含感动与娇羞的目光望向赵泫,轻声道:“还是不好了,你这样会把我惯坏的。”
赵泫笑了一下,握紧图嘉的双手,说:“我就是要让天下人都知道,你是本王最心爱的娘子,让他们谁都不敢再小视你、欺负你。”
说着,赵泫将酒杯向图嘉跟前推了一推,笑道:“你先尝尝这个酒。”
图嘉不知赵泫何意,但还是端起酒杯轻轻抿了一口。
“怎样?”赵泫用满怀期待的眼神望向图嘉。
“嗯···这酒入口好像比别的要好些,其余的,我也就品不出来了。”图嘉害羞的笑了一下,将酒杯放回桌上。
“这可是你的酒呀!”
“我的酒?”图嘉先是一愣,跟着便恍然大悟,“这是我们一起埋在明侯别苑的,那坛女儿红!”
“是。当年咱们一起埋下这坛酒的时就说过,等到成亲当晚再取出来共饮。今早出门前,我专门去了一趟别苑,把这坛酒挖了出来,算作咱俩新婚的贺礼,也圆了你一个心愿。”
“澈哥哥···”图嘉胸口已经被浓浓感动充满,一股甜蜜的激流直冲入她的心扉。
赵泫将图嘉揽入怀中,用下巴轻轻抵着她的额头,颇有感怀的道:“从此以后,我只想咱们能太太平平、安然快乐的度过余生,不要再有什么风浪,什么挫折。”
“一定会的!”图嘉依偎在赵泫怀里,满怀憧憬的道。
此后的三日里,图嘉果然每日都是睡到临近晌午才起身。那倒不是因为她有了赵泫撑腰,就放心大胆的放松了下来,而是每晚夫妻间都折腾的太过,她只能靠着在白日把精神补回来。
新婚当晚赵泫含情脉脉的宠溺,如今在图嘉看来却都是圈套——整夜都不给睡觉,那白日自然是早起不了了!
成婚这些日,图嘉越来越发现赵泫从前不为她所知的一面,他的无赖、轻佻、甚至是喜怒无常都赤裸裸的展示在了图嘉面前,使她颇为咋舌。
而在她三朝回门时,天真的把每晚都不得好睡的困境当做闺房间的闲话,向德贞长公主与李大娘子倾诉,结果换来了她俩的哄然大笑。第二日,穆王府就收到了建康侯府送来的两道菜——杂烤腰肾和烧鹿尾,这使图嘉恐怕到死都会记得,在赵泫看到那两道菜后她渡过的那个夜晚。
穆王夫妇相敬恩爱的消息不胫而走,使他们也逐渐成为了建业城中可与建康侯夫妇齐名的佳偶典范。京里上到官宦女眷下到市井娘子无不羡慕这两个好命的女人,都能够嫁给如此可心的夫君。
尤其是身处后宫女人们,她们往往只能仰仗着雨露君恩存活,哪里敢指望官家会对她们如此柔情温存,不过是徒劳期慕罢了。
“殿下,才人娘娘给您准备了一份大婚的贺礼,请您这会儿往千波殿去一趟。”
“千波殿?”刚刚结束朝会的赵泫,在宫门前被一名小侍女拦住。待他反映了一会儿,才想起千波殿里的才人娘娘,正是曾经的皇后——独孤绯。
那千波殿在内宫中地处偏远,殿阁房舍也都颇为陈旧,四周围也没有什么别的嫔妃娘娘居住,在这从前常年被空废着。
而自独孤绯被废后,内廷专门将那里整修了一番,独拨給独孤绯一个人居住,算是对她的特殊照顾。
昔日独孤家称霸帝都,皇后宫前的门槛都不知被那些不请自来的访客们踩坏了多少。
如今独孤一族已没剩下几人残存,独孤绯如今也算是宗族嫡系当中唯一一个独善其身之人,可若不是她主动派人来叫,这建业城中怕是再也没有谁会想着去探望她了。
千波殿中,阴森幽深,前殿的一应罗帐摆设都极尽简素,与曾经金碧辉煌的天宁殿大不能比。
赵泫打量着周围的陈设,心中猜不透独孤绯今日唤他来,所为何事。
一阵脚步声响起,独孤绯一人从后殿走了出来,伫立在御座旁。
不知是否因她隐居的太久,现而今从到脚竟都散发出一种阴仄的气韵。她的容貌虽变化不大,可曾经骄傲盎然的光彩却已不复存在,这令她昔日名动建业的美貌也暗淡了不少。而脱下了凤冠黄袍,换上一身灰衣灰裙,则更显得她格外纤瘦单薄。
赵泫打量完独孤绯,向着她略一施礼道:“微臣见过独孤才人。”
独孤绯露出一丝冷笑,回道:“如今该是妾身来拜见穆王殿下,怎么穆王殿下反倒先拜起来了。”
“才人毕竟是官家身边的人,本王自当好生礼遇。”
“许久未见,穆王殿下还是如此客气。听说殿下最近可是春风得意啊,那么大的喜事,怎么也没派人来跟我和这个曾经的嫂嫂讲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