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业府尹韩忠坐在这个位置上已有些年头了。人均道京官难做,可他却能身处风云跌宕的帝都中心多年,却丝毫未伤,实在是不能不让人夸赞他有本事。
韩忠本人,也很以自己这身“油滑如泥鳅”的本领为傲。他总是借机向亲随衙役们夸口说:“只要这帝都城中,不出百姓造反这类的大事,我这府尹的官帽,是绝不会掉!”
至和元年五月,正值科举大比之期,建业作为大周帝都,将会同时举办文举与武举的省试与殿试。
在各州州试中脱颖而出的文武举子们,新年过后就需陆续从家中出发,前往建业。
五月,他们要首先参加,由礼部与兵部在礼部贡院与禁军校场中举行省试。之后,张榜过省的举子们还要继续留在京中,待到六月,才能进入皇城,参与最终的殿试。
而殿试高中者才可以被称之为“天子门生”,获得由礼部颁发的功名,正式踏入仕途。
眼见着今年的省试之期已近,本就热闹喧哗的帝都,陡然间又拥挤了十分。
不止城内外大小客店的门前皆挂出客满招子,酒楼并食肆里更是喧闹不停,四处都能见到有人在高谈经典或是比武较技。
那些摆卖神仙药丸并杂书怪谈的小贩们,也仿佛如从地底下冒出来的一般,一下就拥在了大街两侧,就连卜卦算命的摊位也比平日多了许多。
城内外的几处大的道观、佛寺,连日来均是香火鼎盛、人头涌动。那班举子们的父母亲族都恨不能日日来拜,必要在天上地下的各路神仙面前都应个卯,才能安心。
为求自家孩儿能够高中,他们做道场、供海灯,千金散尽、日夜不息,哪怕是城中最穷苦的人家,父母们也要专程赶来添点香油,以求神仙庇佑,让家中出得一位大相公,一朝扬眉。
如此大的阵仗,城防司及建业府自然会严正以待。
城防司负责控制科举期间,帝都内外二十四座城门的防卫及街市巡查,所有进出帝都的人都需要经过他们,才能出入建业城。
建业府则负责城内的一应治安,例如小偷小摸啦,打架闹事啦等等,确保在科考期间,城内百姓的生活秩序不出乱子。
两个衙门已经如此相互配合了这许多年,行事本已颇有默契,奈何今年注定与众不同,合该要出些大事情。
起先,只不过是几个狡诈的商贩,卖些声称可以凝神聚力、提高读书功效的药丸、药粉给前来参考的举子们。谁知,一不小心竟吃出了人命,还被礼部官员捅到了朝会上,惹得官家大怒,强令建业府在省试开考前,必须一举清除掉这班妄做科举生意的奸商。
韩忠战战兢兢的领了旨意,回到衙门后,立刻下令差役们把大街上但凡还在卖药粉仙丹的人全都带回府中查问,谁知这一查问,就给自己惹来了大祸。
有两个小贩在一顿板子后,不止供出自己做假药骗人之事,还将自己倒卖省试试题的罪状一并讲了出来。
偏偏那日在堂旁听的,还有被本次科考主审官赵溶,派来监看进展的一名科考审官。那审官看过小贩交出的几张试题后,大惊失色,因那上面写的,正就是本届文试的试题。
审官不敢怠慢,立刻把试题泄露之事上报给了越王赵溶,赵溶又马上禀告给了官家,使官家又是一阵大怒。
而后,礼部废掉了先前拟定好的题目,抓紧重新出题,印刷考卷,直忙了个昏天黑地,而这试题泄露的案子,又被打回给了建业府进行调查。
那韩忠是越查越深入,越查越害怕,到底还是牵扯上了朝中大员。
这透漏考题的人,正是御史中丞葛常怀的兄弟,现任国子监祭酒的葛常忆、葛司成。
正是他借着国子监协助科考出题之机,偷出试题,暗中贩卖的。
这让老油条韩大人一下子就扎了手,如此上奏天言的大案,不抓他吧,这案子已然惊动了越王,翰林院可是时时都派人来问消息的、要结果的;抓他吧,他可怀王的人,只怕是前脚下了大狱,后脚自己的身家性命就立刻不保。
倘若如寻常般随便找一个人顶罪算数,刑部那边倒是通的过,可大理寺复核刑案时,必会露出马脚,到时候自己还是一个死。
反反复复思来想去,韩忠都没有想出一条生路,急的他成日掉头发,长吁短叹的没片刻安宁。
他这副愁眉苦脸、哀哀欲绝的样子,被前来传递公文的左金吾卫将军姜翎看到,详问之下,方知其中端倪。
只见姜翎大手一挥,豪言道:“这有何难,你将案子直接送去御史台,而后禀告去越王和穆王,将此案首犯是谁,已按照律例交送至何处,一并告诉他们。至于这位大人的命还能不能保的下来,就凭那三位亲王们去斗吧,这样一来,你即卖了情面给怀王,也没有得罪穆王和越王,还有什么好担心的。”
韩忠听了这话,茅塞顿开,冲着姜翎是谢了又谢。
次日,韩忠就将此案的一应案卷整理清楚,并人证口供等交割给了御史台,并向越王、穆王和刑部都禀告了案件详情。
一时间,三位权贵亲王便都知道了葛常忆涉案之事,分头展开了行动。
第三日朝会刚开,越王赵溶便首先提出了这桩公案。
“···陛下,国子监祭酒葛常忆以权谋私、欺君罔上,做出如此动摇国本的奸佞之举,理应重重处置!”赵溶陈述完案情后,愤慨的在朝会上启奏道。
“启禀陛下,此案中尚有诸多疑团未解,当下不能仅凭几个奸商的供词,就断定大司成乃是偷卖试题的主犯,当中详细的案情还需交由刑部细细核查。”赵沅也毫不示弱,不肯放松半分。
“那刑部尚书虽未到岗,可陛下已下旨拟定了葛常怀。平常知县断案尚知亲族避嫌的道理,如此家国大案,怎么能够交给刑部处置。”
“就算刑部尚书与大司成为亲族,也不能因此就认定刑部所有的判官皆会徇私枉法。况且,就算刑部不适宜参与此案,还有专门审核官员的御史台在,此案也大可以交给御史台处置。”
“葛常怀刚刚由御史台升任而来,右相此时提议将此案转交给御史台,且不是给足了他们徇私的机会?”
“中书侍郎此话简直是凭空污人清白!御史台向来断案干干净净,你何至于在官家面前大肆诛心,将御史台讲的如此混沌不堪,这与你有何好处!”
赵溶与赵沅两人在殿中唇枪舌剑、你来我往,吵得的声音是越来越大,直到皇帝赵泽再也不能忍受他二人,大声喝断,殿中这才清静下来。
此时,从朝会一开始就未出过半声的左相赵泫微微咳了一声,不多会儿,就见大理寺卿薛诚缓缓出列,手持芴板从容道:“启奏陛下,关于御史台,臣有一事禀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