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弯月牙儿斜斜的挂在皇宫东角楼的正上方，在傍晚时已然渐停的大雪，让此时的夜空，干净的如同高山上的湖水，冷冽而深邃。
呼啸了多日的北风也随大雪而去，寂静，是这个夜晚皇宫的主旋律。
天宁殿里灯火通明，大周的皇后独孤绯，正素衣散发跪在殿中。
她知道自己的丈夫为何会在深夜到访，她也知道自己即将面对的是什么，可她并没有苦泣求饶，她仍以那高傲冷峻的姿态望着赵泽，就像她从一开始就预料到的那样。
赵泽不得不承认，即使到了夫妻决裂的关头，独孤绯身上所散发出来的，仍旧是端庄高贵的气息，这跟她与生俱来的美丽、优雅、倔强一起，经过了二十多年宫廷生活的磨砺，丝毫未减。
跪在他面前的，仿佛还是当年那个十五岁出嫁的少女，干净的像个婴儿一般。
可在这二十年间，她凶狠残忍，手上染了无数女人和婴儿的鲜血，把一国至尊拖进了无嗣可继深渊，让天下陷入了一场翻天的纷争，她居然还是这么无辜单纯的样子，赵泽当真看不透她了。
“你宫里近日有宫女上奏，说你任皇后这些年里，残害嫔妃、诛杀皇嗣、草菅人命、联合前朝把控朝政等等，条条大罪皆有物证及画押口供，谅你不认也不行，朕打算把你交到内府衙门去，由他们去判个明白。”
独孤绯仍然端着皇后的架子，温婉一笑，道：“陛下您不会把握我交到内府去的。”
赵泽被独孤绯这副藐视他的姿态给激怒了，斥道：“你凭什么觉得朕不会，就因为你是皇后吗？朕既然立了你，自然可以废了你。”
独孤绯听完，发出了一串清凌凌的笑声，道：“臣妾当然知道陛下可以废了我，独孤家没用了，别说陛下要废了臣妾，就算了您今夜杀了臣妾，也不是不能。”独孤绯原本温柔的眼神突然变得冷漠，“可是臣妾还有同谋啊，陛下您如果要将臣妾送进内府，是不是也要一并将臣妾同谋送去受审呢！”
赵泽有些意外，他原本没有想到独孤绯会拉独孤家的其他人一起下水：“你说的同谋是谁？是独孤志、独孤烈还是独孤懿？”
独孤绯苦笑着连连摇头：“我的同谋就是您啊！是大周高高在上的皇帝陛下啊！若是没有您的协助，臣妾哪能这么顺利的杀了那么多的嫔妃，弄死那么多的婴孩，该到内府和臣妾一同受审的人，是陛下您啊！”
“你胡说！朕何时协助你杀人，他们都是朕的妃子、朕的孩子，朕为什么要帮你杀了他们！”
“你没有吗？那你为何从来不肯救她们！”独孤绯声嘶力竭的质问着赵泽，“陛下您还记得江良娣吗？她是最早服侍您的女人了，在我刚刚嫁入东宫成为太子妃的时候，那个蠢货还对我那么恭敬，完全不知道她马上就会被我活活掐死。还有高良娣，她才不是产后血崩而死的呢，是我故意在她的催产药中加了红花，孩子一落地，她的血就流啊、流啊，流个不停，活活被流干了。”
“不过你放心，她不是一个人都走的，她生的皇长子被我给捂死了，好让他娘俩在黄泉路上有个伴。”独孤绯微笑着还原了她当年捂死皇长子的动作。
“还有李淑妃，她怀孕的时候，我每天都亲自给她熬补药，她是被我一口一口，毒死的；我还栽赃季昭仪与侍卫通奸，是陛下您亲口下令杖毙他们的，她死的时候，肚子里刚怀了您的孩子；康德妃和长公主是我派人在她们船底凿了洞，她们才淹死在御池的；我栽赃贤妃在您的饮食里投毒，还在滴血验亲的时候作假，让你亲手杀了自己的儿子和爱妃；瑶美人、江顺仪、方昭仪，但凡是这后宫中得宠有孩子的女人都是我杀的。可陛下您，一次都没有阻止我，您就是我最好的帮凶！”
“你这贱人！”赵泽跑下御座在独孤绯满面笑容的脸上狠狠的打了一耳光。
独孤绯被这一巴掌打的倒向一边，白皙的脸上五个指印清晰可见，嘴角瞬间肿的老高。
她一边冷笑着，一边爬起身，仰头对怒不可遏的赵泽笑道：“好啊，恼羞成怒了，好啊，真好，哈哈哈哈哈···”
整个天宁殿都回荡着她凄冷的笑声，赵泽面对与自己同床共枕二十余年的结发妻子，突然觉着害怕起来，他声音中略带心虚的问：“什么好？”
独孤绯收回了笑容，眼睛死死地盯着赵泽的脸，咬牙道：“我嫁给你这么多年，你无时无刻都在装可怜、博同情，活的连点人气儿都没有，今日，终于也像个人一样，恼怒了一回，这难道不好吗？”
赵泽一手上去捏着独孤绯的双颊，将她拉到自己跟前，怒道：“全托赖你忠心耿耿的祖父、父亲和叔父们，他们逼得朕自己喝下一碗碗毒药，逼得朕像个鬼一样活在这皇宫里，你有什么资格要求朕要对你有情有义！”说着赵泽的手滑向独孤绯的脖子，狠狠的掐住了她的咽喉，使她瞪大眼睛不住的挣扎。
在独孤绯的眼中即将失去光芒的最后一刻，赵泽松了手，独孤绯伏在地上不住的咳嗽。
“陛下果然还是小时候的样子，什么事情都怨怪旁人，呵呵，我真是嫁了一个如意郎君。”独孤绯缓过气来，慢慢说着。
“你本可以不嫁进皇宫的，你本可以找一个爱护你的郎君，安安生生过一辈子的。”赵泽目中尽是凄凉。
“呵，本来？这世间哪有什么本来。表哥，你我到了今日这局面，都是命啊！”一行行泪珠从独孤绯的脸上滑落，“从你的名字被先帝从祭鼎中抽来的时候，咱们的命，就注定了会是这样的。”
“你注定要为了自己的皇位被祖父挟制，我注定要为了家族的前程杀尽那些妃嫔，这都是我们命！”
独孤绯满面泪痕，眼中露出绝望的光芒，苦笑着望向赵泽。
赵泽心里长叹一声，似是对自己前半生无奈的总结。
他迈着沉重的步子走下宝座，经过独孤绯身边的时候，轻轻的道：“你放心，朕不会杀你。”
独孤绯拜倒在他脚下，道：“谢陛下，不杀之恩！”
赵泽又叹了一口气，目光悲凉的向前走去。
“表哥！”独孤绯喊住了他。
“你还记的祖父园中的杏花吗？那年春日，你在那一树杏花下答应我，说等我病好了，就会来娶我的，你还记得吗？”
赵泽没有答话。
那年的杏花他怎么会忘呢，那个曾经被妹妹欺负到哭鼻子的女孩儿，在他脑海中出现了多少次，恐怕连他自己都数不清了。
“表哥！”
在天宁殿门口，赵泽再次被叫住了。
“我杀了你那么多孩子，对不起了！”
赵泽痛苦的闭上了眼睛，耳边响起了幼时他们在一起玩耍，独孤绯总哼的那首歌谣。
“直道相思了无益，最是无情帝王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