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至五月,白日渐长。
每日钟鼓响起,大臣们入班早朝时,天色已然大亮。
建康侯明庭向来是骑马上朝的,因着比文臣坐轿快,他总是压着时辰出门,赶着最后一刻入班。
这日,也不知是哪位神仙姐姐在梦中点醒了他,竟让他莫名比平日早起了半个时辰。
既不能懒睡,他便索性早早出门。
待马蹄踩着晨钟正往宣德门走的时候,明庭就听阵阵鼓声自前面传来。
走近一看,鼓司门前正有一群百姓在敲击登闻鼓。
此时城门刚开,那些击鼓的百姓怕是赶着最早一波进城来的。
这会儿登闻鼓司虽还未开衙办公,但赶着上朝的文武大臣们都会经由此路进宫,此刻好奇的他们正纷纷打起轿帘或缓步观望着。
明庭也在鼓司前住马,命亲随阿信上前去打探详情。
阿信去了约一炷香的时候,气喘嘘嘘的回来向明庭禀报:“侯爷,他们是从光州来的,领头的说他们上京来击鼓,为的是要见官家,请求免交夏收的户赋田税。”
明庭疑惑着自言自语道:“近日没听说光州有灾情啊,无端端的为何要千里迢迢上京求请免交赋税呢?”
他又问阿信:“你没问问他们要为何请求免交赋税吗?”
阿信憨傻道:“啊,侯爷你也没让我问这个啊!”
明庭翻了个白眼,无奈骂道:“你个没用家伙,让你问点事情都问不全。走走走,赶紧进宫去。”
阿信摸着后脑勺不解道:“侯爷你不让我去问了啊。”
明庭抄起马鞭,作势要打他:“问什么问,他们这会儿就敲鼓,待会一上朝不就什么都知道了,赶紧走!”
果然,文德殿朝会刚开始,勾当鼓司公事就禀报了有光州百姓敲击登闻鼓之事。
皇帝赵泽对此也颇为讶异,道:“按朝廷律例,夏收赋税需在六月纳毕。如今已过芒种,若是光州有灾需要请求免税,为何地方官员先前未曾上报?”
赵泽侧向左手,看向独孤志和独孤烈:“丞相和计相先前可曾收到过自光州而来的灾报?”
独孤志出列回道:“回禀陛下,政事堂未曾收到过夏收灾报。”
独孤烈也慢腾腾出列道:“回禀陛下,三司···三司也未曾收到过夏收灾报。不过前两年光州等地曾报过旱灾,官家您免了光州当年的赋税。想来恐怕是刁民过贪,谎报灾情以求再免赋税,陛下大可不做理会。”
独孤志看了看独孤烈,也跟着说:“是啊陛下,记得天圣五年,洪、衞两州受灾,当时您就免了两州三年的赋税。哪知到了景德元年洪州仍报灾情,求请再免赋税。后经三司查证,实属百姓勾结州府官员,丰年报灾年以求免交赋税。受灾之地百姓过贪,谎报灾情也常有之,不如先将此事交于三司核查,如确定百姓上报属实,再行禀报陛下裁夺。”
御史台葛常怀紧接着出列道:“陛下,自大周开朝以来,上至中枢官员,下至市井草民皆可敲击登闻鼓使冤情上达天听。先太宗时,曾有百姓丢了家里养的猪,也敲登闻鼓请太宗皇帝帮助寻找,太宗皇帝不止未惩罚敲鼓人,反而赏赐他财物,以此鼓励天下百姓有冤皆可击鼓。如今三司尚未见到击鼓之人,未听冤情,就断是百姓过贪,实在过于草率。请陛下循例请那击鼓百姓上殿陈述详情,若真如计相所言,陛下再定惩罚也不迟。”
怀王道:“请陛下命击鼓百姓上殿回禀,具体情形一问便知。”
赵泽思虑片刻后,便命勾当鼓司公事将击鼓百姓带上文德殿来。
稍时,只见十数名衣衫不整,蓬头垢面的百姓跟在鼓司勾当身后,亦步亦趋的走了进来。
“草民光州郡西县陇东里正陈九,携郡西县百姓,向皇帝陛下恭请圣安。”为首之人领头跪倒,剩余百姓都跟着叩首。
“陈九,你们求请免除光州夏收赋税,可是地方上遭灾了?”赵泽身向前倾,缓缓问道。
“回陛下,光州前两年的确是遭了旱灾,但自去年开始灾情已经缓解,去年夏秋两季产粮颇丰,今春雨水充足,也未有旱灾或虫灾。”陈九头也不敢抬的跪在地上道。
赵泽皱起眉道:“既丰收无灾,为何你们要上京敲登闻鼓,请求免除赋税。”
“回禀陛下,是咱们百姓实在活不下去了,这才上京来告状的啊!”陈九说着便泣不成声,道:“去年秋收后,州府便发文说要补交前两年灾年的赋税,百姓们就都按数交了。到了今年夏收时,州府不止让交夏税,还让再补交灾年的欠税,加上七七八八的杂税田租,是往年夏税的三、四倍都不止。就算是今年收成好,咱们也实在交不起这么多的税,大伙儿商议之下,便请我们县的县令大人到州府,请知州大人宽恩免交欠税。哪知县令大人这一去,就再也没回来。后来我们派人去州府打听,才知道县令大人被断了贪腐,判斩了。”
“可是我们县令大人是个好官啊,他怎么会贪钱呢。后来,州府派人来强制缴税,把我们口粮和谷种都硬是收走了。我们实在是没有东西吃,这才由乡长带着想上京来敲登闻鼓。”
“哪知上大伙京路上还被人追杀,将近五十来号人被杀的就剩我们十几个了,我一个小小的里正,好不容易才带着大伙到了建业,今日请陛下为我们做主啊”!
陈九等人在殿中声泪俱下,有人生怕皇帝不信,立刻翻出身上的刀斧伤痕,更有百姓急切道:“陛下,各位大人,我们草民百姓耕种不易,好容易遇到一个丰年,却一口粮食都剩不下,家里的孩子都活活饿死了!”
“不止光州,听说舒州、黄州一带也都是这情形,先前因旱灾被免了赋税的几个州,如今都让成几倍的补交赋税,不交就要抓人。”
“除了田税,还有丝税、盐税、茶税都是成几倍的交,这几个州的老百姓都要活不下去啦。”
“我们村里更是惨,全村的壮丁都被拉去服了傜役,就剩下老弱妇孺,我们怎么交那几倍的赋税啊!”
“陛下,我们县长是好官,他是被枉死的啊!”
百姓们七嘴八舌的控诉不满,闹得赵泽满脑子里嗡嗡作响。
“好了!都住口!”赵泽大声怒斥,大家见陛下震怒,纷纷闭了嘴巴跪倒在地,文德殿中瞬间鸦雀无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