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四月,本该是褚红散尽的时候,西京的牡丹却逢时吐艳,让原已准备好回銮的皇帝赵泽,特特又留了下来,只为赏尽了这人间绝色,才舍得回去帝都建业。
其实,他原本没打算快回京。
从收到建业传来疫情缓和的奏报,到门下侍郎张枫专程赶到西京,向皇帝禀报帝都疫情业已完全清除,这期间过去了一月有余。皇帝赵泽不想回京的心思,也几乎都写在了脸上。
本来嘛,这天下既然迟早都是别人的了,他赵泽又何必急着赶回建业去收拾那个烂摊子呢。况且,这西京行宫的景致,比那闷死人的帝都皇宫不知高出几倍,赵泽自是打算再好好享受一番的。
所以,就算是赵泫及张枫轮番劝谏,赵泽一开始也完全没有要回京的意思。最后,还是留守建业的六部官员齐齐上书劝谏,赵泽这才勉强答应在牡丹花期结束后,立刻启程回銮。
既是好不容易才能留在西京赏花,赵泽当然不会错过这个机会。
除了行宫内的赏花宴席流水不止,赵泽还遍访了西京所有风景秀丽的赏花胜地。所到之处,前呼后拥,銮驾依仗等该有的威势一样不缺。有时,队伍打头的金吾卫都已经到了地方,而皇帝的銮驾竟还未从行宫出发。
待到了赏花时,一应席面上的歌舞酒馔就更不用说了,几乎穷尽了行宫内省六局二十三司的全副本事,将个西京搅的人仰马翻,惹得西京百姓们在暗地里多有怨言。
其实,说起西京城中赏花的妙处,哪里又能比得上行宫御园呢。
因这西京自古便以牡丹闻名,当年太祖皇帝敕令修建西京行宫时,便从西京各地寻来了上万株牡丹珍品,仿照前朝的长乐宫苑的样式,栽种在西京的行宫御园中。是以,在行宫御园里,不论是魏紫、赵粉、姚黄,还是二乔、葛巾、酒醉杨妃等名种,甚至连极其稀有的豆绿、乌金耀辉、三变赛玉也有栽种。
尤其是赋香亭周围种植的玉楼春,最是得独孤绯的喜爱。
这日,皇帝赵泽又去了城中保真观赏花,而对于频繁出宫已然厌倦了的独孤绯,便寻了个由头,留在了行宫内。
与皇帝短暂的分离,让独孤绯感受到了久违的舒爽,心中的躁动不安也莫名的渐渐平静了下来。于是,她决定独自去赋香亭,赏览她最为喜爱的玉楼春。
说是独自,前后却也跟着不少的侍女一路打点。
待独孤绯到了赋香亭,只见眼前成片连朵的皆是玉楼春。其花色纯洁无暇如高山白雪,晶莹剔透又如千年寒玉,微风过处,馥香雅人。
独孤绯望着眼前的玲珑繁花,呼吸之间颇有些心旷神怡之感。霎时间,便将那数万件烦心之事,都抛褚脑后了。
待她赏够了牡丹,正觉无趣之时,就见有两名小宫娥说笑着从亭前的假山后慢慢走出。
正当二八年华的女子,出落的比花朵还娇艳,笑声似银铃般动听,使独孤绯也不得不注意起她们二人。
“你俩在那儿说什么有趣的事情呢?也过来说给本宫听听。”独孤绯出声喊住了两名宫娥。
那两人见宫中如今最得盛宠的昭仪娘娘喊了她们,只当是自己说笑声音太大,惊扰了贵人赏花,连忙跪在地上,不住的磕头请罪。
独孤绯今日的心情格外好,压根没有计较她二人的这点小过失。当下依旧笑着叫她二人过来:“本宫在此处赏花,正无趣的很。你们过来,将好笑之事也说与本宫听听。”
语毕,她便命跟着的一个侍女去将那二人叫进亭中来。
不一会儿,两名饱受惊吓的侍女就被带进赋香亭。独孤绯慵懒的坐在围栏边,笑着向她二人道:“你俩是行宫本处的宫女?”
两个小侍女胆怯的点了点头。
“多大了?”
“回娘娘,奴婢十五。”
“奴婢十六。”
独孤绯莞尔一笑:“正都是极好的年岁呢,留在这远辟的行宫也是可惜了。”说着,独孤绯似突然想到了什么,跟着一挑嘴角,嘲笑道:“这段时间,行宫里来往不少的王孙公子,你们方才躲在假山后,怕不是在品评哪位公子长得最英武帅气吧。”
她甫一说完,跟着来的一班宫娥们都忍不住笑了起来,唯独这两名小侍女愈加惶恐起来。
“奴婢不敢,奴婢不敢!”
“奴婢们不过是想起城里近来的一桩事情,觉着稀奇有趣,这才忍不住说笑的。”
“哦?是什么事情,也说出来给本宫听听。”独孤绯久违的好奇心被吸引了出来。
两个小侍女你看我、我看你,只跪在那里半天也不敢出声。最终,还是那个年纪大些的女孩儿壮起胆子回了话:“回···回娘娘,是西京府近日判的一桩案子,古怪的很,奴婢们不敢说出来,恐···恐污了娘娘的清听。”
“无事,今日闲聊而已,本宫先恕你们无罪。”两个小侍女越不敢说,独孤绯就越想知道。
“不管是什么事儿,你们但说无妨。”
两个小侍女得了令,才战战兢兢地说了起来。
“奴婢们也是听出宫采买的公公们说起的。说西京府近日收到一桩案子,有人举报,他家邻居儿媳与小叔勾搭成···成奸,还珠胎暗结,企图将这肚里的孩子安到这家大哥的头上。”
“这种事情,在民间原也不算什么大事,哪个州府任上都判过几桩类似的事儿。按照以往的例子,只要官府查明事情属实,那男的轻则一顿板子打到半死,重则黥了面,流放外地。那女子一般都是囚禁几年,也就罢了。”
“所以府尹原本也就是打算两人各打一顿板子,关进大牢算数。那女子的丈夫,在堂上也是只支持这个判令的。”
“谁成想,那女子的婆婆,也就是那兄弟二人的亲娘得知了消息,竟一路赶到了大堂上来,哭着喊着叫冤枉。”
“冤枉?她是替谁在喊冤呢,替他的大儿子?”独孤绯听的正在兴头上,忍不住问道。
“奴婢先开始也以为她是替大儿子抱冤,哪个能猜到,她竟是来替她的小儿子和大儿媳妇喊冤的。”
“原来,这家人生计穷困,只够钱娶一房媳妇。那婆婆就做主给老大娶了媳妇,可等媳妇过门都快两年了,却连一儿半女都没能生下。婆婆便请了郎中来给夫妇两个瞧病,一瞧才知道,那大儿子幼时患过病,早就断了令女子生育的本事。”
“婆婆不忍心看着娶媳妇的钱就这么扔进了水里,便怂恿二儿子与大儿媳妇私通,只为给家中求个后嗣。他们害怕善妒的大儿子知道了坏事,全家上下便都串通一气,单单把他给瞒了。”
“想不到,这件事还是被多嘴的邻居给说了出来。据说,那婆婆在大堂上连哭带闹,直嚷着官府狠心,要绝了她家的后。府尹大人被他们一家闹得头疼,便将他一家都放了,反把那个举报的邻居给抓了起来,打了十板子,给判了个肆意扰官的罪名。”
“娘娘,方才奴婢们就是在嘲笑那户邻居,平白无故给自己惹了一身的祸事。”小侍女们讲完了故事,低着头,半天也没听到独孤绯的声响。
独孤绯的眼睛直盯着两个宫娥,脑子里想的事儿却和她们没有半分关系。直到站在她身旁的侍女上来唤她,她才回过神来。
“哦···嗯,此事是有趣啊。来人,赏。”
两个小宫娥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讲个故事还能捞到赏赐,连忙千恩万谢的接了,自去办各自的差事去了。
而独孤绯在听了这个故事后,心中似落下病一般,整个后半天都失魂落魄的。
直至晚间,她才下定了决定似的,与近旁的侍女道:“近日可听到怀亲王的消息,他的病可有气色?”
“回娘娘,听说,张相公从帝都带了御医来给王爷瞧病了。虽说疫症现下已有了方子治愈,可···最近也没听说王爷的病大好的样子。”
“如此,本宫有一支陛下赏的千年雪参,听说是能起死回生的良药,你此刻便出去,请怀王府的人明日进宫一趟,将参拿了去吧。若是怀亲王的病因此好了,也算是本宫替陛下分忧了。”
“是,奴婢这就去。”
当那侍女快要退出殿门的时候,独孤绯又追了一句:“你且站住。本宫想怀王妃这些日子定是守在王爷身边离不开的,也别难为她跑这一趟了,你只叫府中的刘侧妃来领了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