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间,沈小鱼随荀子云在厅堂里吃了一顿其从街上捎来的红焖鸭、烧饼夹肉、和一小杯桂花甜酒。
鸭肉的味道多汁鲜美、咸淡极佳,配上小酒的清甜,简直让人口齿留香。本以为云船上做的大锅饭就是人间美味,那成想这一顿下来,沈小鱼竟也意犹未尽的舔了舔嘴角。
荀子云扫完最后一块鸭肉,餍足的拿起白帕擦了擦手,笑道:“夜间荤腥不宜吃太多,若还想吃,明天我再准备。”
沈小鱼没什么表情,头却点的重重的。
荀子云嘴角翘的更大,把白帕扔到一旁,起身说道:“明日早间我不在府里,另有他人过来照顾,你想吃什么尽管提,千万别客气。”仿佛跟这所谓的他人有仇似的,后几个字他说的极重。
沈小鱼看向他,开口应了句:“好。”
荀子云走过去拍拍他的肩,一脸欣慰道:“孺子可教啊,果然没把你捡错。夜深了,早些回房吧。待有空的时候,我再带你熟悉熟悉大邱。”
沈小鱼点点头,老实的起身朝厅外走,刚走了几步,又停了下来。
荀子云正不解,就见面前的小人朝自己深深的鞠了一躬。
他当下一愣,有些眼疼的忙挥起手:“得了得了,哪学来的这么文绉绉的东西,赶紧滚蛋。”
沈小鱼直起小身板,十分听话的滚了。这是白瞎子教他的,每回在云海上听完课,他都要向白瞎子行此礼,以表尊重。
……
……
丑时,月色渐沉。
等着主屋的烛灯一熄,沈小鱼便趁着夜色窜出了将军府。
将军府位临扬子河畔,河畔的杨柳在夜风中轻荡。
沈小鱼走到柳树下,抬头摸索起夜空。
秋夜的星辰稀疏,只有零乱的几颗,很难观星定位。但这并不影响沈小鱼,风水妖曾与他讲过,世人算命、算财势、算国运,皆以观星为主,星的方位、明暗便是他们判定的依据。在大邱国上,有各种观星庙宇和高人术士,其中以朝廷的钦天监独拔头筹。
圣天子赵俑在位时,任命宋氏宋少明为钦天监天师,此人道法之深,传言可到灵神与星辰相通的境界,即使在茫茫无星的夜色下,他也能清晰的感知到星辰的轨迹。
在神魔一战中,风水妖便是败在了此人手上,导致魔族进退两难,身陷囹圄。
无极之境的七百年,风水妖始终咽不下这口气,若是败给天神上将还好说,偏偏那宋少明只是一个修道的凡人。风水妖气不过,七百年苦心专研,研究出了一套独特的法门——观云。
观云,即观云的稠稀、云的颜色、云的方位,甚至连云的有无都能作为参考依据。天地之大,星辰时有时无,有时还会被云雾遮掩,捉摸不定。
但观云不同,何处有天,何处就能观之其貌。
今夜,沈小鱼便站在这柳树下,第一次运用了观云之术。
只见他不慌不忙的将夜空尽扫一遍,清亮的眼神像陨落的星辰熠熠发光。
茫茫的黑夜对他而言不再是障目的壁垒,而是一张可见山脉、可观水势、可寻方位的浩瀚织锦。
他一瞬不瞬的研究着,未几,动身朝东方行去。
……
……
这是一片稍大的墓地,参差而立的墓碑在月光下泛起冷意,拔地而起的土坟像一颗颗疮痍的脓包。
沈小鱼站定在墓地前,如一位擅闯鬼狱的小兽,百鬼在他身前匍匐逡巡。
他瘦小的身量比墓碑大不了多少,看上去极为单薄。可他的神色不惊不怯,身板挺的笔直,犹如枯木之中一棵孑然而立的玉松。
夜风拂过身畔,吹起他的衣摆。
血龙传音道:“静心式,立。”
沈小鱼左手捏诀,两指并立在胸前。
“明思式,闭。”
沈小鱼缓缓合上双眼。
“惊天式,起!”
沈小鱼右手并指朝着墓地虚空一提。
刹那间,地面开始震动,无数土坟上的碎石淅沥而落。
沈小鱼倏地睁开眼,这一瞬间,墓地乍现起幽光,无数道淡蓝色鬼火从土坟的顶端徐徐冒出,一缕缕的悬浮在墓地上,像等待着指令的幽魂。
沈小鱼立在胸前的左手横挥,数百道鬼火便朝天飞去,在半空中汇聚成团,犹如皓月当空。
整个墓地似被披上了银甲注入了活血,地面躁动不安,墓碑在丝丝颤动。
唯独沈小鱼心止如水,神色依旧淡然。
天空中的鬼团游荡着向他靠近,将他的四周照如雪夜。
沈小鱼直视向鬼团的面目,那是无数个人脸拖着淡蓝幽火,在不停的窜动,不断的挣扎。
他们龇牙咧嘴,想要挣脱这光团的束缚。然而,沈小鱼没有给他们机会,他沉声的吐出了一个字:“灭!”
话音铿锵,只见光团急速缩小,凄厉的鬼哭声响起,还没等传开便被扼在了喉间。光团骤缩成珠,飞向了沈小鱼的胸膛。
无形的力量将沈小鱼撞的倒退了几步,他抚上胸口,猛喘大气。
然而还未等他适应,胸口处寒意顿生,肉眼可见,他的身上竟布起了寒霜,临近地面的空气结出了细碎的冰棱。
血龙沉声道:“忍过去。”
沈小鱼猛咬紧牙关,嘴唇没有了血色,眼睫在白霜下颤抖,身子保持着躬身抚胸的姿势冻住不动。
血龙没再传音,但眼珠紧盯着沈小鱼的脸,他知道姬风老毒物八百手的狠辣,为练就邪物无所不用其极,定让人生不如死。
可如今,沈小鱼是魔教的唯一希望,不管他愿不愿意,他都必须熬过去!
只见,血镯松开龙尾,一条七尺血鞭幻化在空中。
“唰!”血鞭重重的甩向沈小鱼的脊背,令他瞬间跪倒在地。
强烈的疼痛唤醒了他的神志,他松开牙关,双手捶地仰天咆哮。
“啊!!!!!”
阴森的鬼狱,狂风呼啸而起,声音震天动地,响彻四方。
沈小鱼站起身,满心的不甘与痛苦,皆化成虚空一拳。
只见巨大的淡蓝光团从拳间飞射而出,“砰”的砸向地面,瞬时间土石飞溅,四周的墓碑皆被余波震的粉碎。
沈小鱼收势,双手握拳垂在身侧,剧烈喘息,眼神像原野的狼,充满嗜血的精光,血龙知道此时的他已算是逃过一劫。
沈小鱼站立着平息了片刻,方才恢复清明,可体内仍有一股无形的力量在跃跃欲试。
他传音道:“血龙!”
红芒一闪,长鞭消失,一柄血色宝剑斜握在了沈小鱼手中,剑刃上还缠绕着一缕淡蓝鬼火。
十余岁孩童提着这么一把妖异血剑,不得不让人心生惊颤,恐以为是妖邪。
可此时的沈小鱼只觉得浑身充满了力量,筋脉中仿佛有无数道热气在穿梭,让他不得不发。
他双手握住剑柄,慢慢举起,然后朝墓地挥下。
只是这么一个简单的动作,便见剑光如匹练,划过墓地,划向远处的密林。
大地震荡,一条一尺深、十余丈远的剑痕出现在了地面上。
沈小鱼嘴角微扬,很轻但足以表示他的高兴。
可惜,还没等他高兴过头,身后突兀的响起了一阵苍老的咳嗽声。
沈小鱼猛的回身,目露警惕。
一端着瓷碗,拄着木棍的老乞丐,从一木桩后现了身。
他嘴角含笑,眼神微眯,看起来慈祥而没有恶意。
可沈小鱼依旧保持着防御的姿态,把剑握在手中,冷声问道:“你,谁?”
老乞丐笑了笑,眼皮掀开了些,像是恍然大悟道:“哦……原来竟是位不过幼学的孩童,难怪找了半天也没有找到。”
沈小鱼敛目,下意识的觉得老乞丐不是寻常人。
老乞丐则像是没注意到他眼里的敌意,依旧慈眉善目的道:“墓地阴气重,你小孩子家可不要乱跑。”说完,又提起木棍朝沈小鱼手里的剑点了点:“还有这把剑,小孩哪能用这么危险的兵器。”
沈小鱼皱了皱眉有些疑惑又有些好笑,心想自己莫不是是遇见了疯子。当下决定先闪人再说,然而没等他踏出一步,手里的血剑竟然自己开始震动了起来。
他低头看去,幽蓝的鬼火消失不见,血剑变得暗淡无光。
他大惊,连忙传音,可声音刚在脑海中响起,就被一股无形的屏障阻挡在外。
在他看不见的角度,老乞丐眉眼带笑,嘴角翘起狡黠的弧度,瓷碗里的一枚铜币在丝丝颤动。
颤动停止,沈小鱼手里的血剑没听任何指令的恢复成了血镯。
沈小鱼有些失色,抬头看去,已然不见老乞丐的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