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终将停歇。
这是婆娑族的古老谚语,只是奕和俟风还没有来得及告诉过宿,这谚语还有下半句——要勇于在暴风中启程。
“在几代之前,在人人都是灵巫的时代,婆娑的族人把在暴风雨中飞行当作来之不易的勇敢试炼。”俟风走到山洞外面,她回头看看在篝火旁熟睡的阿岚和她小小的伙伴鹿山(宿是在醒来之后在听到俟风和刚刚恢复意识的阿岚听到她们谈起小男孩的名字),看看沉默不语的奕。
“我觉得奕的样子看起来不太好。”宿不知道祝工是不是和灵巫一样,在施法的过程中耗费大量的精神,也不能确定,他们于殿堂中的所见,会不会被投射在她现在所见的这个躯体上,但这是一种直觉,她不觉得奕见到了什么好事儿,“他看起来很痛苦,而非疲惫。”
“我们应当把他唤醒,”俟风用鼻子嗅了嗅,宿不知道为什么在人形的状态她也如此倚仗她的嗅觉,“暴风雨还会再来的。”
她没有经验,她不了解,她不知道即将到来的暴雨是什么味道,但宿,一个刚刚恢复部分记忆的外族人,没有什么天赋的通灵者,也可以在这个时刻感受到那一切,感受到即将降临的厄运。
奕忽然睁开眼睛,宿还离他很近的时候。他簇了簇并不算纤细的眉,眼里积蓄了疲惫和失落。
“我在殿堂里看到了不好的事情。”他严肃地说,严肃的程度一如宿第一次见到他,第一次那颗怪异的树枝上盘桓不去的悲伤语气也被这个人复现了一遍。宿的心仿佛被谁紧紧地攥了一下,她的预感没错。
可俟风没有这种感觉,她干巴巴地回答,依旧望着远方渐渐散去的云团,“我也闻到了,可能是暴雨。”
“不是暴雨,”奕直接了当地回复到,“祝工不是贞卜,他不能直接看到未来,他只能造访和自己拥有很强共感的人的圣殿。我刚刚原本是在老祖母的圣殿歇脚。”
“然后呢?”俟风看到他的神情不由得有些着急,“老祖母怎么了。”
“她很痛苦,”奕说,“有人在印记石的营地袭击了我们——是沸波族。”
“什么?”俟风显得极为震惊,她是和平时代的孩子,即使是狩猎头人也不能改变她对战争毫无准备的事实,所有的婆娑族人都是。
“蓑,”宿想起来,“是蓑隐瞒了这一切。”
俟风看起来对宿知道这个名字惊讶的程度不亚于方才,“不管是谁告诉你这件事儿,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我们要赶紧想到办法。”
远处,林间盘起了灰色的烟。
“我先过去,”短暂的震惊后,俟风恢复了自己的判断力,她当机立断地做出决定,“你们俩带着岚和鹿山向西北的晨风部落行进,从山下一直往北走,直到涂山脚下再往西去,如果我们失败了。”
宿意识到,俟风已经认为她们不可能打败沸波族了。
“就把一切都告诉晨风族让他们做好准备。”
“我明白,如果他们离开了,我会在殿堂里找到你的。”奕说完凑到篝火前叫醒还在熟睡的岚河鹿山。
“我和你一起去?”宿忽然开口。
“不行,”俟风说着,离宿很近压低狠狠说道,“我们不可能赢,沸波人都是些难以杀死的恶魔,我不能让你跟我去送......”
她一个死字抵在齿间就是说不出来。
“是婆娑族救了我,”宿说道,“这是我应该做的事情,而不是逃跑。”
“我们不需要这样的感谢。”俟风告诉她,“你没有战斗的能力。”
“你不知道我有没有,”宿苦笑了一下,“我也不知道,但是我知道总有什么地方我能帮上忙的,如果我在你这里帮不上忙,那我又能在奕那边起到什么作用呢?不过是苟且偷生而已。”
“我说不过你,”俟风放弃了,“但是你得知道这不是闹着玩的事情,我尚且不能告诉你我对之后的事情有什把握。”
宿摇摇头,示意这并非她所在乎的事情,她的性命,她的过去,让她无热爱这个世界的是这些魂魄会变成雪白鸥鸟的婆娑族人,帮助她们是她必须做的事情,正如她们对她做的那样。
俟风看向奕,奕点了点头,他正把无法醒来的岚背起来。
俟风往篝火里撒了一把不知名的香料,她贴身带着的皮囊里,奕也短暂的停留了一会儿,两个人在另一个世界短暂交流。
篝火果然熄灭了,但是这一次不是黑暗,宿能比较清楚地看到俟风形体上的变化。
她的幻化有些扭曲,骨骼和肌肉的变形终归让人心悸,咯咯得声音让宿大脑空白了一会儿她才想起来自己是怎么也跑不过幻化,非要先比她出发不可。
她轻声唤奕,告诉他自己走了,但他在主持俟风的仪式,并没有听到。
“阿姊,”一直没有开口的鹿山开口,他抹了抹自己的眼睛,“你要保护好自己,来找我么”
宿点点头,最后看了一眼这个地方就离开了山洞。
她未走出多远,堪堪从山脚的荒地进入森林,身边窜过一个黄褐色的影子,宿意识到那个矫健的身影就是俟风的豹灵。
豹子没用几步就超过了宿,她只得认命一般叹了一口气,值得加快脚步跟上。
但是她不能过于耗费体力,宿很清楚地想到,她还有更需要耗费体力的事情要面对
路程并没有宿想像的那么远,如果没有暴雨阻隔,她们昨天其实可以直接回到印记石。
隔着并不过于茂盛的松柏树,宿能看到黑色的人影在营寨里劫掠放火。
婆娑族人怒吼着冲向那些并没长着人类皮肤的战士,天上盘旋着一只雪白的大鸟寻找着时机快速的俯冲下来试图穿透那些皮肤如焦炭般漆黑、如树皮般坚硬的身影。
她也看到了俟风,她此时表现得像是一头真正的野兽,一次又一次地向着那些烧毁她们营寨、把矛刺入她们族人身体的恶魔冲锋。
火光耀眼,石头砸向身体溅撒出的血液附着在还未被烧毁的帐篷上,染红了那些绘在上面的白色鸥鸟。
她不愿意相信自己所看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