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凤五走了许久白螭还缩在秋千中不肯起身。眼见天色都转了暗,化成石兽的麟兽委实忍不住,摇摇身复又现了人形。
“我说,小螭兽,你这是要生生坐化成望夫石?凤五只是回去修炼个月余好渡天劫,又不是就此死了再不相见,何必闹得这般凄凄惨惨?”
“金麟你少些刁钻刻薄罢。”麒兽虽未化形,到底听不下去,故以石像之身出声制止,声音倒古怪了些。“毕竟是你我新任少主,不得冒犯。”
“老古董。”
麟兽啧啧,抱着臂懒懒到秋千旁靠住了,脸上端得是坐看好戏的诙笑。
“赶巧现下里无人,来来来,小螭兽,你与那只臭凤凰的山盟海誓说给姐姐听听。”
“什么海誓山盟?”白螭听得云里雾里。“不过,姐姐你方才说,小五哥回去修炼,渡天劫?”
“昂,没错。”麟兽剔剔指甲轻松道。“若非他眼下自身难保,单凭方才他瞧你那眼神,只怕恨不能日日把你拴在身侧才安心。”
“小五哥不是已经渡过天劫得道飞升了吗?”白螭愈发糊涂了。“怎么还要渡劫?”
“他是飞升不错,前提可也要真个儿飞升才对吧?”麟兽甩个白眼,心想这孩子怎的痴傻成这般。“空有仙体却逗留下届,实为天地异数。既是异数,自然有天雷来除。五百年才给他来一遭,已经算走运了。不过,话又说回来,纵是留在这九天之上又如何?成仙成佛照样有千年万年天劫等在前,谁也逃不了。这个老天啊,除了眼瞎点,一向公平。”
一席话却又莫名逗笑了白螭。
“姐姐说话好有趣。公然骂天,不怕被责罚吗?”
“你哪知眼睛看到我在公然骂天?后面不是还夸了句一向公平?”麟兽挤眉弄眼,笑得欢快。“行了,傻够了就进去罢。帝君一直在等你,让他等急了,可没你的好果子吃。”
白螭这才舍得起了身。
“好。”
旋即随麟兽进了山门。这次有麟兽在旁指引,白玉幻道依旧走得轻松痛快。及至到了正殿门前,麟兽通报一声便掉头而去,徒留白螭一人对着朱漆殿门。殿门还是先前瞧着那等模样,只是这会没了凤五陪在身侧,锃亮朱漆好如血盆大口一般,直教人腿软心颤。
白螭忽地就紧张起来,手也委实没个力气去推门了。
临了,还是里面那道略带笑意的轻嗓解了围。
“方才传了几道小点,螭儿不想尝尝看?”
事已至此,凤五那要乖乖听话的临行嘱托亦犹在耳,白螭心知后退无望,咬咬牙里,还是硬着头皮推开了门。
“帝、帝君。”
话一出,自个儿先愣住。明明几个时辰前到过的地方,此时再看,竟完全变了幅模样。穹顶成了苍穹,廊柱隐了行踪。四下里摆着的屏风摇身化作叠嶂青峦,还有一挂银瀑似从天降,于峦下成涧,激起水雾缭绕。东公稳坐近峦平台处,身前一张古木桌,桌上碗碟四只,壶一尊,委实真切。
“玉涧泉?”
白螭瞧得目瞪口呆。只当是梦里,悄悄掐自个儿一把,货真价实地疼。又想不通,忙不迭扭脸望殿外,还是白玉幻道。再转回脸时,满身满心的惑。
“来,到这边坐。”东公招招手,人愈发和蔼了些。“你的惑,我慢慢帮你解。”
这次,白螭乖乖挪脚到桌边坐了,少了先前拘谨,只是惑还在,免不得有些痴愣。
“想着你初离昆仑,独身留宿在外多少有些不便,这才幻化昆仑景致,以期教你住得自在些。不过,毕竟是幻化之物,少了些许生气。待此间事务处理妥当,我便带你回东华紫府。三岛十洲之内,景致与昆仑颇多相似,你总归能挑着处满意地。”
这个帝君也不坏嘛,白螭心道,初始还笑帝君不像样,真真过分了。
想着想着,忽地忆起自个儿心声能被听见,浅呼一声里手忙脚乱捂了自个儿胸口,小脸上一并飞了两块红。
“啊,帝君,我方才什么都没想!”
东公失笑,顺势推了桌上碟到白螭身侧。
“外面走了这半日,想你该是累了。先稍稍垫补些,待夜里王母寿诞开席,你再好好吃一顿。”
难得,吃货白螭这会能按捺住,规规矩矩坐直了身老老实实摇头。
“谢谢帝君,我还不饿,不碍事的。”
东公只是浅笑,并不答话,反倒衣袖轻挥,殿门随之缓缓阖上。待门室隔绝之后,这才轻叹一气。
“螭儿,你无须怕我。”
被一语道破心事,白螭又讪讪,支吾半晌编制不出个漂亮话,脸愈发红了些。
东公也不多言,复又提了琉璃壶斟满一杯推了来。眼见是杯莹绿水物,隐隐还有甜香袭来,却瞧得白螭惊喜连连。
“甜酿?!天庭也有这个吗?”
“瑶池独有之物,天庭何曾有幸?而我,也不过是当年受故人指点一二,试酿了些,比起本尊,味道终究差了几分。”东公笑道。“螭儿,尝尝看味道如何。”
这次白螭不再推脱,乐呵呵端了杯来尝,临了还砸吧砸吧唇儿,似是当真用心品鉴了一番。
“嗯,味道还算正,不过,比起母后的甜酿,还差点……母后?”
白螭心奇。整个昆仑,也只有自家那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母后会酿酒,难道?
“帝君,你的故人,是我母后吗?”
“螭儿,你可知,为何瑶池金母会有别称西王母?”东公不答反问。“而我,东华帝君之外,兼有东王公之称。”
白螭老老实实摇头。心道,母后高高在上,有个别称该是正常。不过,东王公西王母,总觉哪里怪了些。
琢磨半晌猜不出名堂,又蓦地忆起自个儿心声难掩,白螭尴尬笑笑,倒是暗暗记下可千万不能再心间嘀咕了。
“帝君,我猜不出来。”
“我与瑶池金母虽端坐东西两庭,但,千万年前,我们也曾是夫妻。东王公称号在前,众仙友便逗趣一般,笑称金母一声西王母。”
白螭“啊”一声,唇儿张张合合,到底没能出点什么音。母上与这帝君是夫妻?那,自个儿岂不是要喊他一声,义父?
还是,要尊敬些,称呼一声父尊大人?
东公却在笑颜之外悄悄生了三分涩。
“你虽是金母义……女,在我身前亦不必拘礼。父尊也好,义父也罢,纵是唤一声爹爹,也……无妨。我,定是视你如己出,待你如亲生女儿一般。”
实则是己出呵。东公心下黯然,若非形势所迫,当初金母也不会捏个义女之说。
可惜,这番心间感言,白螭听不到,也不懂其苦。她只听到东公的诚挚之言,却足以教心间惶恐悉数散了,还有三两欢喜跟着跑出来。
“那,我可以唤你一声爹爹吗?小五哥说,在人间,大家都是唤作爹爹娘亲的,听着就亲。可是,母后却不喜欢我这般喊。”
说着说着,小脸显见黯淡下来。
“有次我睡得迷糊,唤了一声娘亲,结果把母后惹哭了。”
“爹爹这称呼,我喜欢。”东公赞首道。“螭儿遂心唤,我没有异议。”
得了首肯,白螭总算真正安了心,消失多时的弯弯眉眼终舍得回来不说,嘴巴儿也甜起来。
“爹爹,爹爹,爹爹!”
“乖。”东公难得也真个儿被逗乐。“不过,螭儿,你且记着,此处毕竟是玉帝辖下九重天,不比爹爹的三洲十岛,更不是昆仑虚。日后去了爹爹驻处,你大可随心所欲,但在此间,切记礼法规章,万不可做出教人诟病之事。玉帝王母又极重法章,你若惹出棘手事端,只怕爹爹也有长袖难及之处。”
“嗯,我知道。”白螭重重点头。“小五哥走时也嘱咐我,一定要乖乖听爹爹的话,不能闯祸。”
“如此甚好。今夜王母寿诞开席时,爹爹带你拜谒玉帝王母。那之前,你先在此稍作休息。”
说着话里,东公自然又推了茶点碗碟到白螭跟前。
“现下,可是愿尝尝爹爹做的小点了?”
心头惑解了,忧亦飞远,向来贪吃的白螭哪里还有拒绝美食之理?
“我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