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韬已经不记得这一路上有多少人围杀过他,因为他再未停留,只管着一一避开。
那一处无名崖间的数十具尸体,应该是被人发现了。
白龙山庄庄主及其手下合计二十六人无一人存活。
被验明真实身份的牟瞑和牟家七子的尸体,宣告着曾经还算显赫的牟家彻底灭亡,再无血脉子嗣。但终归人死怨灭,在最后时刻,留下了忠勇的名声。
当然始作俑者,有且只有那丧心,所有的罪恶都是丧心。
周韬债多不愁,并不在乎又追加的一些罪名,他只想赶紧给伤势渐重的单晓君找一处疗伤的地方。
可以回复气血的饼干没有了,可以治疗除了断肢以外所有伤病的红药瓶也未在身上,周韬看似走投无路,却硬生生被他折腾到了一处有郎中的村落中。
村落不大,却比周韬他们的村子好的多,人也多了不少。
周韬的样子有些疲倦,他已经有三日三夜未曾休歇,一边躲避着随时可能出现的各路人马,一边还要紧张着突然开始高烧不退的单晓君。
这样的境况,直到他背着单晓君来到了这个名为‘凡村’的村口,看着告示栏上的一则包治百病的帖子,才好了一些。
至于告示栏上其他的信息,他自动忽略了。
天气有些阴沉,就如此时凡村内部的景象。
大门紧闭的屋舍,还隐隐约约能听见孩童和妇人的恐惧低泣。
不宽的村道上,还横七竖八的躺着一些衙差和村民尚未冷却的尸体。
村中唯一还大门敞开的屋子里,坐着一个手按长刀的灰发少年。
他脸上有血,刀上也有,这是刚刚杀人时留下的。他面朝屋外,看着因为他的到来而变得空寂的村道,眼神只有狠戾。
在他的身后,是两个浑身颤抖,面色苍白的郎中和他的学徒,以及在他威胁下从后屋搬到外堂的一张软榻。
软榻上躺着的,正是面色呈现病态红色的单晓君。
诊脉、查伤、施针、配药、熬药,郎中和学徒在无尽的恐惧中,颤颤巍巍的做着他们的本职工作。
这一日对于郎中他们而言,就像是过了一百年,死亡的阴影从未离开过他们。
夜渐深,村子里没有人敢出得门来,就连生火做饭的炊烟也没有,四周一片死寂,一片幽黑,唯一的光亮,只有这间屋子。
“踏踏踏。”脚步声在这种死寂的村子里尤其明显。
郎中铺的烛光微微散出,借着这点微光,依旧按刀坐于门后的周韬,瞧见了来人的模样。
这是一个黑脸汉子,年近五旬,身上没有携带任何兵刃,有的,只是结满伤疤,骨节粗大的双拳。
周韬见过他,在那座小城里,一处大白天吃花酒的地方。
“如果我说,稍等一会儿在动手,你同意不同意?”周韬没有起身,只是按着长刀的手紧了一分,声音有些沙哑。
黑脸汉子望着被周韬挡在身后,还处于急诊状态的郎中二人和躺在软榻上依旧昏迷的女子,摇了摇头:
“贼人就得有贼人的自觉。”黑脸汉子握紧的双拳慢慢覆盖一层米色的真元,那双并无神彩的眼睛直勾勾的盯着他:“俺,乃是黑足军部少将童九,奉命诛杀你等丧心病狂之禽兽。”
周韬缓缓起身,充满戾气的眼眸再没有别的感情,抽刀而出!
童九双拳没有迎战,却是突然在身前虚画出了一副巨大的八卦图!
“究阴阳·八卦拳。”
周韬的长刀本是极快,可在稍一接触那虚空中若隐若现的八卦图时,却突觉极强的阻滞之感!
还没有等他辨明其中古怪,那童九竟然分幻出八道身影,十六只虎虎生风的大拳,从前后左右乃至半空中向他轰砸而来!
“拔刀术·圆!”
波纹状气场骤然扩散,无数道刀光覆盖了整个气场圈内的天地。
空寂无声的村落,此时被一阵拳刀相交的声音刺激的仿若回复了生气。
无数的村民,悄悄的打开了紧闭的屋门,当他们看见有人与那杀人不眨眼的魔头拼杀在一起时,胸中那口恶气终于得到了释放。
村民们鼓足了勇气,拿着各种农具或者捡起地上的石块,走出了家门。
他们要保卫自己的村子,保卫自己的家,他们要杀死那个突然闯入他们村子作恶的恶人。
如今那激战在一起,生死搏杀的两人,再也不是刀与拳之争,而是领域和八卦阵的争斗。
八个童九,占据了最大的空间,在他们每个人的脚下,浮现着每一道卦象的虚影。被他们围在中间的,正是挣开领域的周韬。
此时的周韬,只觉手中刀挥斩的越来越慢,再看脚下,不知在何时,竟然浮现出太极阴阳图!
这个黑脸童九很强,虽然比起楚尤隐还稍有不如,但假以时日,绝对是比楚尤隐威胁更大的人物!
不能让这种人成长起来,是周韬此时除了守护身后的单晓君以外,新诞生的念头。
气场骤散,不能再被这古怪的阵图困缚在其中了。
“狂风绝息·闪!”
周韬身后拖出一道道幻影,长刀在黑夜中,在被周遭村民点燃火把的火光中,舞出了狂风。
童九看出了周韬这一招的厉害,八道身影突兀的合成一道,紧接着,童九露出了郑重之色,口中低喝:“究阴阳·气吞山河!”
双拳并拢而出,恐怖的真元之气汹涌凝结出一只巨拳,迎向了来势不可挡的狂风之刀!
双方都是最强的招式。
狂风怒啸,吹起了周遭无数的落叶尘埃,连带着那些村民手中的武器和火把都被这道狂风席卷而起。
气吞山河的一拳,从下而上,勇往无前,不由得让人感受到了军人的铁血与坚毅。
可是,生死终归是要分出。
狂风绝息,又岂是只有狂风?
当童九被狂风无情的吹起,周韬真正的杀招才刚刚开始!
“狂风绝息·斩!”
......
童九痛苦的咳着血,身上鲜血淋漓的躺在地上,引以为傲的双拳已经可怖的扭曲,显然是废了。
周韬也不好受,脸色有些苍白,连续施展两个杀招的他体力严重损耗,又受到了童九先前的疯狂反扑,伤势不轻,身子上可以看见数道被拳风刮伤的裂口。
“大家伙上啊,这魔头也受了重伤!”
“杀,杀了他!”
直到这个时候,一直围在周边的村民们终于动了,他们面目决绝,心中发狠,誓要杀了这个恶贼,大不了人死鸟朝天!
周韬与童九的生死之争,竟然激起了村民们的血性!
躺在地上的童九,看见村民们群起激愤的行为,心中惶急,充斥着血沫的嘴张开大叫:“不要——!”
也不知道他是在对村民说不要,还是对周韬说不要。
就算他是对着周韬说的,可周韬真的会搭理他吗?
很显然,当长刀再次举起的时候,童九绝望的闭上了眼睛,而眼角下,还流下了一滴名为泪水的液体。
一个四十九岁的,铁骨铮铮的汉子,第一次为自己的鲁莽行事流下了悔恨的眼泪。
他不应该的,他不应该在村子里动手的。他明知道对方是个什么样的恶贼,他明明知道的。
血雾随风飘散,一个个鲜活的生命就在长刀的摧残之下,如凋谢的花朵,快速的枯萎。
四十二人,就这样惨死。
童九睁开眼睛,目眦欲裂,他疯了一般大吼:“你不得好死,你这个泯灭人性的畜生!你会遭天谴的,一定会的!!”
浑身浴血,如血人的周韬握刀转身,那双在此刻也没有了色彩的眸子静静的望着,倒在地上状若癫狂的童九。
他轻轻的走到童九的身前,然后轻轻地道:“谢谢你的诅咒,但,发动天谴的,绝对不属于你们黑足。”
长刀划过,童九身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