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万金呆坐在长椅上许久,手里颤颤地拿着那封信,儿子秦雷写给他的信,“爸!我现在一切都好,你放心吧,自己在家注意身体,我现在找到一份当保安的工作,这个月发了工资,我给你寄回去,早点把债还上……我在禹城龙鑫花园小区安顿了下来,这里的保安大叔人很好,对我很照顾,多亏了他帮我,否则我就流落街头了。另外等我攒点钱,爸!你往后也跟我来禹城吧,这边的人多,工作也多,没准儿你也能找份做木工的活儿……爸,这边有好几家特别好吃的面馆,你在家最爱吃酱面,等你来了我带你去……”
一张信纸上密密麻麻的写满了字,秦万金拿在手里又一次认认真真的读了一遍。六年来秦万金把这封信视作了秦雷留给他最珍贵的物件儿,时不时拿出来看看,每一个字都读过了无数遍。从六年前秦万金收到刚刚离家不久的秦雷寄回的这封信开始到如今已经六个年头没有儿子的信儿了,此刻的秦万金唯一的念想就是尽快能够找到失踪多年的儿子。
从信上的内容来看,没有什么有价值的线索,唯一知道的信息就是他曾经工作过的龙鑫花园小区。但是每一次秦万金去到龙鑫花园问询,结果都是无功而返,办案人员也无法确定秦雷的去向,通过走访和相关人员的调查,以及当年保安大叔的证词都显示秦雷是自行走失的。无奈的秦万金六年中一次次来回奔波在禹城和圩?之间。他相信总有一天儿子会站在自己的面前……
石蛋放下铁锹,双目紧紧地盯着脚下久而沉默不语,吞入口中的烟雾良久后化作凌乱的烟气从鼻孔里萦绕盘旋而出。秦雷望着石蛋说道:“你做好心理准备了吗?”
石蛋仍然没有回过神来,脚下刚刚翻过的新土覆盖在撮起的土堆上,这是他俩在这六年中埋下的第三个工友,而这一次是他们身边的朋友。说起来,这六年中秦雷、石蛋和牛巢三个人也算是患难与共,同舟共济,一起挺过来的兄弟。然而牛巢师傅却再也没有机会继续和他们走到最后了。
没有墓碑,没有铭文,留下的只有一个土包,抑或在多年后甚至都无从寻迹。正是这片荒凉的被人遗落的不毛之地愚昧地吞噬了一个又一个鲜活的生命,继而孕育出永恒的金色之花让世人为之着迷。
牛巢的离去让石蛋和秦雷的内心深处感到一丝丝的后怕和惊觉不安,此时此刻自己的生命何尝不也是如此的脆弱。感叹间石蛋拿起一个木棍插在土壤里,用破旧的衣服撕成长长的布条连同铃铛系在木棍的另一端。抑或这只是此时此地唯一一种可以让逝者的灵魂得以逃离的方式,也或是生者包含有某种的寄托而给以逝者最后的告慰。
秦雷走到石蛋的身边拍拍他的肩膀再一次问道:“石蛋,你真的想好了吗?”
“就在今晚!”石蛋抬起头看着秦雷表情严肃的脸坚定的说道,言罢深吸一口,把烟头丢落,随后走过去用脚使劲地拧在上面,碾了良久。
秦雷拿起铁锹跟在石蛋的身后,二人一前一后朝着民房走去……
守卫收缴了工具后,让秦雷和石蛋背对着站在身前,一番搜身后喊道:“好了,过!”这样的例行检查每一天都要进行,所有人的一举一动时刻都在守卫的监视之下。
秦雷和石蛋谨慎地走向自己的床位,石蛋转过头给了秦雷一个眼色,随后和衣钻进了被子。秦雷明白石蛋的意思,随即也上床躺下。守卫的监视房间在靠门的位置,与劳工的床铺中间隔着一道坚实的铁栏,每晚清点完人数后都会把铁门用铁链锁死,除非有特殊申请,才会在守卫的跟随下容许出去。
秦雷清醒地躺在床上,睁着双眼,眼珠不停地打转,目光游弋在黑暗的屋顶四周。心口嘭嘭的跳动声仿若时间的指针在寂静的夜色中震荡在耳畔。他慢慢地撩起褥子一侧,把长钉拔出,手指轻轻地的摸进床板的夹缝中……
夜晚的风声更加凌厉,空旷的荒野无法阻挡北风的肆虐,时而席卷着飞沙枯叶摔打在屋外的墙壁上,发出清亮的口哨般呼啸从屋前刮过。窗户上封贴着的木板在风力的抽打下不时地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屋内的守卫间里传来几声清晰的打鼾声,顺着鼾声听去,可以清楚地分辨出此刻的守卫正值几分睡意。
秦雷用脚轻轻的蹬了一下旁边的石蛋,随后手指稍稍用力,掀起一整条木板。顺着身底移到另一边,接着又掀起第二条……直到身底床板的下半部分已经可以容纳半个身子进去。秦雷轻轻地蜷缩身体,感觉身边没有动静后慢慢地退到洞内。
黑暗中,石蛋也从旁边爬下来,秦雷翻开一堆破衣服,挪开挡在墙壁跟前的一块废弃木头方墩。一个仅能一人钻进去的墙洞通向外面,秦雷小心的把塞满洞口的破衣服拉出来,石蛋随即钻了过去。紧跟着石蛋身后,秦雷也慢慢探出身来,回头把破旧的衣服再次轻轻地堵在洞口。
屋外漆黑的夜色笼罩下,抬头望去夜空中点点星光依稀可见。唯有不远处的山坳里一盏灯光烁烁。照亮四周。灯光下就是平日里秦雷和石蛋受苦卖力的地方。二人稍作镇定,借着夜色的掩映,弯下身体,悄悄地快步溜进矿坑。
矿坑边上的帐房里守卫正在熟睡,一条猎狗安安静静的躺在外面毫无动静。
筛车旁的一个角落里几块小碎石人为的摆放在一起,但这样的记号平时在外人看来是无法发现的。秦雷轻轻的挪开碎石,泥土下一个布袋显露出来。二人悄悄地提起布袋蹑手蹑脚的顺着矿坑的坡路向山头奔去。
摸着黑依次向前,走到第四个土堆,秦雷跪下来,和石蛋一起拉开表面有土覆盖住的一块木板,木板下方半米深一米多长的方坑露了出来。秦雷匆匆地把布袋丢了进去再次把木板挪回原位,石蛋匆匆用土把裸露的木板边缘覆盖起来,表面看起来并不显露任何痕迹。
作罢,石蛋拉起秦雷俩人弯着腰再次悄然奔回民房……
屋内的守卫此刻睡的正香,秦雷用力支撑着身体,慢慢地把床板挪了回去,身边熟睡着的工友并未察觉这一切。
这一刻等了太久了,六年了,抑或很多人都已经忘记了自己的过去,甚至麻木地接受了自己的命运。然而对于秦雷来说,他不相信这是命运,残酷的现实遭遇并没有磨灭他的意志,他对这一切的反抗恰是他骨子里的那份坚毅和勇气支撑他不惧风险继续前行。
回到床上的秦雷轻轻地舒了一口气,疲惫地闭上了眼睛……
一个月前,牛巢师傅悄悄地把一个纸包递给石蛋,石蛋避开守卫的监视快速的踩在脚下,用脚埋在土里。秦雷递过一个眼神,暗示石蛋做好标记。矿坑的一侧边上有几个帐房供平日里监管劳工的监头和守卫轮班休息。同时,每天晚上都有值班守卫在此睡觉看守。一条人高的猎犬栓在门外,一旦矿坑和周围有任何风吹草动都会惊动警觉的猎犬。
秦雷曾经就思考过了种种方案,但唯一的前提就是要控制住猎犬的动静。牛巢师傅平日里负责劳工的一日三餐。只有他被监视的相对松懈些,同时也能向监头申请一些物资。石蛋能够悄悄地抽上一口香烟也确实沾了牛巢师傅的光。
六年来秦雷无时无刻不在思考着逃离,但如何逃离这人迹罕至的荒郊野外不是简单的一时冲动。失败的后果可是历历在目。在他的内心中一个坚决的声音告诉自己,机会只有一次,而这仅有的一次机会必须要成功。
长年的严酷环境和苦力劳动让牛巢师傅积劳成疾,肺部感染的疾病在缺医少药的荒山野岭久久不能自愈,但是矿上专用的神秘医生只有每隔一个月才会过来一次。
为此牛巢会定期向监头申请一些止咳和消炎药,然而药物都会被监头统一管理和发放。秦雷和石蛋私下里悄悄地与牛巢定下了计划,要想逃离,三个人中只有牛巢师傅可以借此缘由而创造这次完美的机会。也只有尽早逃离此地,牛巢的病才有得治,否则一定会命丧于此。想来想去,大家的想法达成了一致。
由于晚上睡觉牛巢咳嗽不止,影响到别人休息,牛巢便以此为借口向监头申请了一些安眠药。但出人意料的是狡猾的监头防备心极强,牛巢每一次必须当着守卫的面把药喝下去。
为了把安眠药节省出来,牛巢将计就计,当着守卫的面做出把药片吞下去的动作。但其实吞下去的只是水,药片却被他悄悄地抵在了舌根下,随后趁着守卫不注意再把药片吐出来。事后谨慎地用纸包起来掖到鞋底。直到一个月前,牛巢师傅把准备足了的安眠药悄悄地带上朝着矿场走去。
在此之前,最后的一层土被石蛋挖破,而六年来秦雷和石蛋在无数个夜晚一有机会就悄悄的爬到床底,用仅有的那根从床板上撬起的长钉在墙角轻声地挖动,一点点撬磨掉墙面的水泥层,并且把挖下来的土坯悄悄地放进鞋子里,第二天趁出工的时候再偷偷地倒掉。日复一日终于等到了最后时刻,而这一切的准备接下来只待一个关键的前提。
秦雷借着系鞋带的功夫在石蛋做好记号的地方蹲下,趁守卫不备悄悄地把鞋里的一小角饼拿了出来,并从掩埋的纸包里捡出几片药迅速塞进饼里。石蛋拿着榔头在矿场里来回游走假装忙碌着,以便做个掩护。秦雷安排妥当后站起身来提着一桶矿石朝石蛋走过去,擦身而过的一瞬间把放了药片的饼递到了石蛋的手里。
距离猎犬最近的地方在没有被监视的空当里石蛋悄悄地把饼投到猎犬的身边……
用这样的方式秦雷和石蛋连续几日的尝试得到一个准确的信息,那就是猎犬会在食用药物后一段时间昏昏睡去。而这一结果正是秦雷想要的,同时也摸清了药物的剂量对猎犬的影响。
然而就在这一切都准备就绪的时候,牛巢一口鲜血吐在了矿场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