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暗流涌动（2）
天幕逐渐染黑，长定殿前华清池畔华灯初上。
所宴请的宾客也三三两两到来，当然各国最为尊重的贵人还是会最迟来到。
扶风坐在席上，无聊的支着下巴悄悄环顾着四周。
好生热闹。
如今长定殿席位分为三类，各国代表坐在前座，贴身随行坐在身后，三品以上官员则按官级入座。
扶风所在的席位是所赐的上座，位列那些各国代表之中。
唐皇给她的位置可是足够抬举她了。
扶风身边不远处便是官席，此时已经是打成一片，谈笑风生，但是扶风却看见一人坐在其中静默，周围的人好像都绕开他，也不与之搭话。
其中宁王殿下更是离席来到那些官员之中笑语盈盈，时而俯腰侧耳倾听，时而点头微笑。
那中年男人自始至终端正的坐在席上，目光收敛眼神凝练。
这时有个留着花白胡须的男人转头看向他，然后指着她的方向，对着身边的人像是低语什么。然而这次那身边的人扶风是认识的，是当朝一品太傅宋昊清。
宋昊清在那人耳边敷衍低语几句，那老者霍然抬头眯着眼望向她，眼中异光闪烁，扶风自然是感受到那目光，于是侧头含蓄一笑，那老者摸了摸花白的胡须。
其实，扶风根本就不知道这位是谁，但是连一品太傅都这般恭敬，应该在朝中的地位超然，那自然不可得罪。
第一印象要表现好嘛。
于是再次对那老人憨憨一笑。
这时扶风再次望向长定殿门，这次眼神定住再也离不开。
殿门出现那个熟悉的月白身影，宽袖如云，衣袂如仙，眉眼间依然是淡漠尊贵，一头乌发全部束入镶玉掐丝银冠，冠上的白玉润泽晶莹更衬得他乌发光可鉴人，也与一袭月白锦袍相得益彰。
但是扶风下一刻，便被他身后一个身影吸引。
是一个女人，这个人扶风认识，是萧王的侧妃莫姌，萧王府并未封有正妃况且莫姌身份也是尊贵，此时作伴参加这四海宾客也是无可厚非的。
可是她心中突然就有些不舒服，感觉胸闷气躁，并且还看见莫姌眼中那份隐藏很好的爱恋之光，男人可能不会察觉，但是同为女人，心思足够细腻的察觉这一丝一毫的变化。
低下头，无所谓的摆弄面前的描金碗碟，但是其他手指蜷缩得更紧。
心中那份莫名的情绪让她很不自在，无法描述但是她清楚这是因为他，这种心绪死死的压着她缓不过气，处处透露着让人心烦的腻味。
忍不住还是再次抬眼看向落座在自己对面的二人，便撞见唐宫羽微微侧步让莫姌先入席位，然后他才落座。
扶风眼睛微微一闭。
良久松开双手，掌心被掐得留下一片深红，抬眸只见再次恢复那往常的笑意，但是多了一份讥讽。
她一直都不愿意看向莫姌，她很好。
她的身份倒是与自己有些相似，同时骠骑大将军之女，但是如今她却沦为一介罪人，还是莫名其妙被扣上的罪名，被人追杀。
所以，改了面目换了身份，在另一个国家苟延残喘。
每一天都提心吊胆，稍有不慎便会堕入深渊，跌得粉身碎骨，负了自己一条命对她倒不算些什么，但是这样便是负了苏家满门数百人的命，这是她无法承受的枷锁。
见殿那边的女子，梳着高椎云髻，这是妇人才会梳的发髻，双颊酡红不知是欢喜还是激动，如果不曾发生那些事情，自己会不会如今也梳着这种云髻，戴着珠花双钗。
转而不禁又自嘲笑，沉默拿着酒杯仔细的摩挲着。
不一会，只见邵大总管站在殿上座一甩拂尘，扬声道：“迎——”
“西凉王子，南疆王，南疆王女。”
首先入座的是两个小国，当然最引人注目的还是明烨。
远远便瞧着那玲珑起伏的身线，曼妙的腰肌柔弱无骨的扭着，将腰间系的金色穗绦随着那摇摆也晃出撩人心弦的弧度。
殿中的呼吸一窒。
“郦国大殿下，三皇女。”
扶风闻言抬眼，但是这次背后霎时冷汗顿出。
那人，便跟在荣韶身后。
依旧是自己脑海中的模样。
半晌，扶风才缓缓呼出胸间的一口气，但是衣袖中的手已经狠狠攥起来。
上好的云锦被狠狠的绞着，像是一个豁嘴的黑洞，无声空洞的笑着眼前发生的一切，也笑着的这个连气都喘不过来的女人。
扶风目光一转，看向坐在对面的唐宫羽，不料他此时也望着他。
眼睛依旧是那般淡漠，但是此刻她却在静默深处看到一丝暖意，一丝挂怀。
惊涛骇浪的内心，恍然在汪洋中濒死的人在最后时刻攀上一段浮木，终于能够安心，得到片刻宁和，这是她第一次在唐宫羽眼中看到这抹暖色，丝丝缕缕悲悯而又温和，看着她的模样好像也是看着他的人生。
对面的唐宫羽越过大殿，看着坐在对面的她。
其实，他一直都看着她。
见她看见苏亦飞的时候，那模样……真是让人心碎。
见她眼中悲愤，眼神是那般苍凉孤寂，仿佛将人生看穿般的空留是一地寂寥。
突然心中一酸又一热。
两个矛盾的情感此时在他心海中撞击，让他跟着也不禁为她担忧，突然很想起身穿过宽阔的大殿来到他的身边然后……将她揉进自己怀抱希望这样能够让她忘却那痛苦。
但是，终究不可以啊。
扶风狠狠咬了一下自己的下唇，想让自己清醒过来，没想到一下用力过度，嘴角竟然翻出殷殷血丝，随手用袖子擦拭，很奇怪她此时丝毫没有感受到疼痛，但也出奇的清醒。
扶风再次慢慢松开手心，缓缓抬眼看着来自郦国的故人
这个场景她无数次的幻想，她想过自己会冷眼看着他，自己会愤怒的看着他，自己会难过的看着他，自己甚至连看都不愿意看着他，将他千刀万剐，或是将他踩在自己的脚底之下，或是将他一刀封喉，但是从未想过自己看见他竟然没有想象中的那般悲痛。
除了刚看见他时的愤怒，现在自己竟然可以一脸淡定的看着那人，甚至嘴角还能挂着云淡风轻的笑容。
唐宫羽看着那女人嘴角牵起的弧度，很自然，只有唇角有着丝丝殷红。
她，终究还是变了。
初见她时，她很聪明懂得审时度势油腔滑调，但是眼中还是有着掩饰不住的空洞和偶尔流露的悲伤，经常与她办事的时候还会走神目光呆滞。
如今，她已经可以很快的收敛自己的思绪，将怨恨埋葬在心底深处。
不知是欣慰还是心疼，她正在逐渐变成他想要的模样，将她打磨成自己最为隐秘锋利的利刃，但是她如今努力伪装的模样像及十年前的自己。
当时太子哥哥东宫叛变，但是当他得知之后已是一年以后，明明知道哥哥是被冤枉的，凶手便潜伏在自己周围，但是却无能无力报仇，所以只能伪装自己毫不在意，十多岁孩子战战兢兢的在这黑暗看不清前路的迷宫中苦苦挣扎，随时都会有威胁自己生命的危险出现，于是便这样慢慢成长，在这官宦深海中长大，在这权力倾轧中掩藏自己。
扶风看着苏亦飞向唐皇问好，看着他向自己走来，看着他坐在自己的侧后方。
自始至终都是淡淡微笑，甚至还向他微微点头。
“迎——大渝二皇子，世子。”
听闻此话扶风才从这种淡定到可怕的心境中脱离，这才惊觉身边还有两个空位，心中开始默默祈祷里那个黑衣男人远一些，哪怕晋曜坐在自己身边都可以。
扶风这边不停地祈祷，但是也眼睁睁看着那个男人转身一眼便盯着她。
扶风一僵，赶紧低头但是他依旧感觉到一双眼睛紧紧盯着自己，果然鼻端闻见一股龙涎香，像是郁郁草木葳蕤般浓郁让人一下便想到深宫里暗红的宫灯层层叠叠的群芳璀璨。
下一瞬便听见耳畔若有若无的笑意，即使是低笑也让人感觉旖旎。
珍爱生命，远离妖孽。
屁股不动声色的向一旁挪了挪，与之保持得当距离。
“好久不见，南昭公子。”那人笑语盈盈道。
扶风专注看着前方，假装耳聋。
“啧，你已经半晌没有眨眼了，不酸么？”那男人轻言嗔笑道，眼底是无尽风流。
扶风依旧罔若未闻。
下一瞬，那香气更浓了，那男人竟然凑到自己的眼前，扶风瞬间炸毛。
这里是长定殿，这里是四海宾宴，她是朝阳宫客卿，他是大渝世子，两个代表不同利益的人竟然凑在一起，这不明摆着招人眼目。
“要不要我把你吹吹眼睛。”晋楚渊嘴角微扬向她一笑，像是暗夜中的曼陀罗迎风招展，妖艳而又充满危险，但又散发黑夜中漫天星光灿烂。
扶风赶紧又移开三分，坐直身体。
“世子，注意这里是宛国的长定殿。”
男人“唔”一声似感觉无趣，便移开。
扶风此时才敢偷偷打量，发现此时四周热闹交谈并未有人注意此处的小插曲，才缓了口气，转头狠狠瞪了那个闹事清不嫌事大的男人。
男人也撑着流畅的下颌，随意束着的黑发有丝缕垂在脸颊，衬得那眉眼艳绝，上挑的丹凤眼漫不经心的流转便足以颠倒风华，此时也笑眯眯看着她。
好吧，她不认识朵美人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