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回到府中,彭适就收到了来自郡守府的请柬,上面说自己明天就可以去拜访郡守。
对于不用等待太久这一点,彭适表示很舒心,能够早点见到郡守,也能早点将事情确定下来,免得到时候出现预料之外的变化,徒增麻烦。
晚上照例安排好各人的守夜时间,顺便处理完一些琐事之后,彭适便上床休息了。
第二天。
彭适再次来到了郡守的府上,因为这次手中拿着请柬,所以门童没有再把彭适拦在外面了。
“彭公子,请跟我来。”
跟在门童身后,彭适进入到郡守府里面。这郡守府彭适以前也来过,不过都是和一群人一同被邀请来的,像今天这样单独前来,还是头一遭。
郡守府占地极广,以至于墙外一整条街道就只有一座府邸。进到里面,无论是道路两边各种名贵的树木花卉,还是远处那座一看就不一般的假山,无不时时刻刻在体现着这座府邸的奢华和底蕴。
不过这些落在彭适眼中却觉得理所当然,毕竟整个大楚除了皇帝的住处之外,也只有另外二十五个郡守或者王侯的府邸有这般规模了。
不过走着彭适发现路线有些不对,这条路好像并不是去正堂的。
“这位小哥,我们不是去正堂吗?”彭适不像在家中对下人那般说话随意,而是语气略带客气的问道。
虽然面前的只是一个守门的家仆,但也要看守的是谁家的门,郡守门前八百石,可不是被人随便说说的。别人代表的是郡守的门面,来的人有谁敢随便对其大声吆喝。
不过终究身份地位摆在那里,稍微客气一下可以,但讨好就没必要了,只会无故降低身份。
“彭公子,老爷现在在花园里,之前说了直接带彭公子过去就行了。”
在花园里?彭适听后连忙打起了精神,一般都是关系比较亲近的人,才会在花园或者书房这些比较私人的地方见面。
郡守选择在花园见彭适,也就说不只是以郡守的身份见面,还有长辈的身份在里面,所以彭适不得不重新斟酌一下待会要说的话了。
穿过一处月洞门后,眼前的景色突然变得开阔了起来。
“彭公子,已经到了,前面就是了。”门童见彭适微低着头在想着事情,不由出声提醒道。
回以了一个笑容,彭适看向矗立在一片湖中央的亭子,隐约还能看见一人坐在里面。
“老爷,彭公子到了。”走到湖中央,进入亭子后门童躬身说道。
“彭适来了啊。”
老人虽然上了年纪,苍老的脸上也布满了皱纹,但是眼神十分透彻,说话时中气依然很足。听到门童的话后,老人缓缓的说道。
“舒安见过郡守。”彭适低着头,恭敬的回答道。
暗暗攥紧了双手,彭适已经感受到了自己手心里有汗浸出了,虽然只有一句话,但彭适依然感到一阵压力袭来。
由不得彭适不紧张,面前的这位老人可是做了数十年郡守的人,在言绍郡内手握生杀大全,几乎和皇帝无异。
真正的一言可分贵贱,一言可决生死。
俗话说伴君如伴虎,因为时刻都得小心翼翼,生怕哪天丢了性命。要彭适现在看来,此刻面对郡守同样如此,这种气势与威严,完全不是自己那个当县令的爹能比得了的。
“呵呵,你不用那么紧张,就当我是个普通的长辈就行了。”郡守见彭适一副局促的模样,笑着对他说道。
“郡守,这是我父亲专门为准备的,嘱托我一定要小心的带到。”说着,彭适将拿在手上的木盒递给旁边的人。
郡守接过盒子打开,眼中露出惊喜,拿起木盒放到鼻下闻了闻,说道:“这可是产自薛东的月露英?”
“郡守的见识果然非同凡响,这的确是月露英。”
月露英是大楚的名茶,产自薛东,需要处子之身,在清晨月亮快要隐去的时候,用嘴唇采摘下带有露水的茶叶,月露英也是因此而得名。
“哈哈,丁贤倒是有心了。”郡守满意的将木盒收下之后,看向彭适说道:
“坐吧。”
彭适依言坐在了面前的凳子上,腰背绷的笔直,双手也是规规矩矩的放在大腿上,彭适感觉自己就是活脱脱的一个小学生。
等彭适坐下后,郡守又开口道:
“我记得你的表字是舒安吧,你父亲当初给你取这两个字的时候,就是希望你无论遇到了什么事情,都能够有一份从容不迫,安守本心的表现。”
郡守完全没有平日里对待下属一样的严厉,而是语气平和的对彭适说道,仿佛真的就如一个普通的长辈,也不知是不是刚刚的礼物的原因。
“舒安一直记得父亲的良苦用心,也一直秉承着父亲的教导,一刻都不敢忘记。”
彭适神态恭敬,吐字清晰,连说话时的语速也是刚好合适。
“只是刚刚见了郡守,心中不由得感到一阵肃然,所以一时恍惚之中才会有些失态。”
“哈哈,以前我还只是听说归乾彭适是一个待人和善之人,没想到,你居然还擅长拍人马屁。”郡守捋着已经花白了的胡须,笑眯眯的看着彭适。
“郡守,舒安说的可都是实话。”彭适听到郡守的话后,连忙开口说道:
“言绍郡的百姓谁不知道,要不是郡守这么多年的良治善政,又怎么会有现在的优渥的日子过得。尤其是两个月前,大公子和郑郡尉刚刚把中平县一带的山贼匪徒全都给剿灭了,附近几个县可都是对此感激涕零。
我听旁人说,在大军离开那天时,中平县城的百姓可是出城十里地相送,还自发的送上万民伞献给郡守,以祈祷郡守长命百岁,好能继续造福言绍的百姓。”
彭适说的事就发生在今年年初时,才过去没多久。
因为中平县位于言绍西北方向,正好毗邻汉广郡,加上那一带多深山老林,山峦也是较多。
所以不少在言绍郡或者汉广郡犯了事的人就会逃亡到此处,久而久之的下来,这群人摇身一变,就成了当地的山贼,经常劫掠附近的百姓和过路的车马,中平县附近尤受其害。
而这次郡守长子于敦勉和郡尉郑一秋亲自带了两千兵前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附近的山贼消灭的七七八八,剩下的不是被俘虏就是趁乱逃走了。
这事在彭适看来,的确是对当地百姓帮助颇大,所以有万民伞也不足为奇了。而且郡守的年纪也大了,尤其是这两年,除了一些重要的事情外,几乎不再出面。
刚好相反的便是其长子于敦勉了,如今经常代替郡守处理事务,这次郡守想必也是打着为其长子于敦勉造势的想法。
“你啊……”郡守听完之后笑着摇了摇头。
彭适也只好跟着笑了起来,同时还得表现出坚信这是一个事实的样子。
“中平本就比其它地方要贫瘠不少,再加上贼人肆虐,当地百姓一直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
彭适默默地听着,这话郡守可以说,自己却是不能说。
“……为此老夫一直痛心不已,直到现在才还了当地百姓安宁,唉!这是老夫的错啊!”郡守说完叹息了一声。
“郡守。”彭适急忙起身拜道:“这怎么能是郡守的错呢?郡守为百姓日夜操劳,夙兴夜寐,现在更是帮助中平百姓扫除大患,谁不在说郡守乃是为民造福之者。
至于中平百姓多年来生活艰难,那是当因为各种原因导致而成,尤其是当地官员的不作为。”
在言绍郡,郡守就是所有人的‘君主’,作为‘君主’,怎么可能会有错?有错的都是底下的人才对。
就算中平县令听到这话,也不能说彭适的话不对,还得附和着彭适才行,否则就是觉悟还不到家。
“不说这件事了。”郡守有些哭笑不得的摆了摆手,端起茶杯喝了一口。
缓了一会,郡守问向彭适,道:“之前你父亲给我来了一封信,你可知道这事?”
这是在问我信中的内容?
“不瞒郡守,父亲信中所说想让我留在言绍,其实,这就是我的想法。”彭适直接承认了是自己的想法。
“你为何会想要留在言绍?你可知道,今年不少人都想着前往寿春,偏偏到了你这里却反其道而行之。这是何缘由?”
彭适知道自己可不能把那番对何有阳说的理由拿出来,那话放在郡守面前除了降低好感外别无用处,所以只能把自己真正的想法托出来。
“郡守,舒安以为现在去寿春不是一个好的选择,如今正值新皇继位,而从新皇之前的动作来看,想要削弱郡国的权利已经显而易见了。”
郡守听到彭适的话点了点头,不过就这些还不足以做出选择,所以继续听彭适讲道。
“现在不少人选择去寿春,无非就是看到邵御史一步登天,都想要去做下一个邵洛泽。他们也许看到了其中的风险,但却自认为能够规避其中风险。可在舒安看来,此事并不像表面那么简单。
如今最重要的还是在于皇上,皇上到底是想要如何削弱郡国,又想要收回什么权利。”
顿了一顿,彭适最后说道:
“假如皇上是想让整个大楚都在朝堂的控制之下,到时候,寿春就是一片龙潭虎穴了。”
在彭适自己想来,这个假如,可能性高达九成以上。这是彭适研究了当今皇上从小到大的事迹,再结合了自己独特的眼光判断出来的,准确度很高。
郡守听到彭适最后一句话,眼中明显不相信,按众人的想法,皇上最多也就是让各个郡跟随朝廷的法令,最多再多交点税,这已经是很大的让步了。
“皇上可不是在深宫里长大的,岂会不知道怎么做的结果?”
大楚皇室立有祖训,宗族子弟到了一定年纪后,就必须出外生活,目的自是为了深入百姓,防止被权臣蒙蔽。
当今皇上也不例外,在外面生活过很长时间,再加上承明卫还能发挥点用处,肯定知道当今大楚的问题在哪,以及能不能处理这些问题。
“郡守所言极是,皇上肯定知道怎么做的后果,但舒安猜测,皇上并不甘心只做名义上的大楚皇帝,而是想成为真正的大楚皇帝。令之所及,俯首帖耳。”
以前大楚还没有走到如今的地步,郡国虽然权力也是如现在一般,但历代皇帝都是小修小补,从来没有下过狠手。
这也就导致了如今众人,也想当然的以为当今皇上也是如其父祖一样,在大家接受的范围内修修改改罢了。
至于彻底推到重来,没人去想,应该说是没人敢去想,因为那样一来天下必然会大乱,而最不想看到天下起乱的,便是当今皇帝了。
“这些只是舒安的猜测,是对是错舒安现在也不敢妄下定论,今天说出来倒是让郡守见笑了。”彭适说完自己的看法后,补上了一句。
“哈哈,你就不必谦虚了,能说出这番话来,至少证明了你的确是考虑周全了的,既然你有你自己的想法,那就沿着路走下去就好,不必为了外人随意更改。”
郡守赞扬了彭适几句,心中也是感慨万分,现在的年轻人呐,都有自己的想法,比以前强多了。
不过再怎么感慨,还不至于听了几句话就会往心里去,刚刚也就是想听听彭适自己的看法,好奇他为何会做出留在言绍的选择。
况且在这种大事上,郡守自然会有自己独到的眼光,又岂会因为别人说几句话就摈弃自己原先的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