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敬一个急刹车，车子停在了红绿灯面前。他抬眼看着副驾驶位的夏舞，她还在发呆，吃饭也没吃多少，大概还想着在公司电梯处碰见Ivan那事儿呢。
Ivan是最让冯敬害怕的一个人。他不知道为什么，夏舞都已经准备和他在一起了，为什么Ivan仅仅在他们面前晃了晃，就勾走了她的魂让她心神不宁的。
夏舞因为他会不会动摇了？
他的手松开方向盘，握成了拳。那个时候能清晰地感受到手下那只肩膀微微发抖，只不过他没有说出口。
带她去吃饭也是心不在焉，冯敬很想问问“不是你提出去吃粤菜的吗”，现在带你来了连菜单都直接丢给自己，吃菜也就是几口，连他阴沉下来的情绪都没有在意，她到底想做什么？
“你在想什么？”
“……嗯？”
“夏舞，我不想跟你发火，你自己跟我解释。”
“对不起。”
“我不想听你道歉。”冯敬苦笑，“我真是对你没有办法，夏舞，我到底要怎么说你才能听进去？”
“Ivan真的是韩忆！他打招呼的时候我能听得出来这就是韩忆的声音！”女人突然急躁起来。
“你能不能冷静下来！”冯敬叫得大声甚至盖过了她，“就算他是韩忆，你打算怎么样？离开我去他那里？可能吗？！”
是的，不可能。
韩忆如果真的站在她面前，她说过，也不会和韩忆和好。伤她太深，她夏舞不是什么可有可无的东西可以招手即来挥之即去。
八年了，她连他是死是活都不知晓。
她望着眼前的男子，忽然一滴泪珠落下。
谢谢这个时刻，你还在我身边。
冯敬看得出她表达的意思，抱紧了她。
次日下午。
快到放学时间，手机在讲台上震动个不停。
夏舞将语文书放回讲台，扫了一眼，原来是杜可淳的妈妈来电。环视了整个教室，全班同学都在盯着她，她将电话挂断，继续上课。
“下一堂课是学杜甫的诗，相信大家都不会对诗人陌生，我们从小学就知道了，但是大家真的了解这位诗圣吗？我上节课说过，想要将诗词读透，读到精华处，就该了解作者作诗的背景，包括诗人的生平等等，往往诗词都是诗人词人对世俗等的观点和个人情绪的体现。”夏舞说，“现在我要布置作业了，回家将自己找到的素材写到作业本里，明早交，现在下课。”她看了看下面，已经有后排的几个孩子在心急地收拾书包了。
一说完“老师再见”，同学蜂拥出了教室，夏舞看了看孩子们的背影，然后低头正打算给杜阿姨回个电话。
“老师……”
“周茹？你怎么还不走？”夏舞看着这个平常很少与人交际的女生温柔地笑了笑，她总是很小心地和这些内向的学生相处，总会照顾到他们的感受，全然忘记当年她面对韩忆是有多大大咧咧。
“老师，上次考试我有道题错了，回去总是想不出错在哪，你有时间吗？我想单独问一下你。”
“嗯，好的，周茹，你能来问老师问题，这是老师没想到的，老师很高兴，不过……”夏舞指着手机，“老师马上还有事，明天中午你放学来办公室找我，我跟你说，好吗？”
“好吧。”
“赶紧回家去吧。”
夏舞跟在她后面，抱着教材也回办公室了。
“杜阿姨，我刚刚在上课，一会儿就来，您别急。”夏舞拨通号码之后赶紧解释道。
“阿姨你已经把饭给你准备好了，赶紧啊。”
听到杜阿姨声音急切，夏舞默默挂了电话，如果今晚不好好交代，给杜家一个满意的答复，她觉得自己根本就出不了门了。
回办公室拿到包，教材装进抽屉里，她赶紧下楼。
出门就遇见了空的士，夏舞一招手车就停了。她坐了上去，心想经常都打不到车的自己头一回不想那么快来到目的地，现在车立刻就来了，她宁愿不要那么好的运气，也希望自己能多等一段时间，至少让她想想怎么跟杜阿姨解释这种棘手的问题。
自己究竟是心软的人，那天电话里口口声声说不会帮助阿淳丝毫，最后还是不忍心让他面对进退为难的境地。
撇去韩忆不说，两家父母都特别希望夏舞能和杜可淳在一起，他们职业都很好，男才女貌，认识的时间也长，彼此都知根知底，认识了很多年，双方家人也熟络，尤其是两个母亲经常电联。
和杜可淳的关系就是好朋友，永远都不会产生什么男女之情，尽管和他相处的时候格外轻松温暖。夏舞心里知道，杜可淳对自己的好不光因为自己是他的女性好友和知己，也为了那年他对兄弟韩忆的承诺，他承诺自己会代替韩忆保护她。
她为杜可淳所做的，只是感激韩忆走后，他给她安慰，给她快乐，替她分担心头的忧伤。作为韩忆最重要的两个人，他们有多年的朋友情谊，有许多共同话题，有共同思念的人，能在黑夜互相宽慰，能代替那人给予对方一个温柔的拥抱。无论何时何地，都不会忘记他们是彼此最完美的知己，这种感情，无关爱情。
这么说吧，假如叫她和杜可淳对视不出半分钟，两人肯定绷不住表情然后不约而同地笑场，可对象换成是韩忆，夏舞的瞳孔里永远都盛着深情的一汪水。
这便是爱人与知己的区别。
不知觉间，出租车已经停在了大院门口。
“小姐，到了，九块钱。”
“哦，谢谢。”夏舞这才回过神来，给钱下车。
深呼吸之后，她抬起手，像个烈士一样摁响了杜可淳父母家的门。
门立刻开了，随风飘出饭菜香，让她恍如回到了自己家一般，紧张的情绪稍稍放松。
“夏舞，来来来，赶紧吃饭先。”刚开门杜阿姨就非常热情。
“阿姨，我还有事儿没说……”
“急什么呢，边吃边说，菜都凉了，这红烧鱼可是你杜叔叔亲自下厨，还没喊我帮忙，你尝尝好吃不？”说着帮她拉开椅子，不由分说将她按到椅子上。
夏舞其实现在还不想吃饭，而且她觉得如果自己说出了那件事二老也不会吃下去饭……
“小夏，来了。”杜叔叔从厨房出来，向夏舞打了个招呼，解下围裙。
“叔叔好。”
“赶紧吃饭，有什么事儿吃完饭再说。”杜叔叔围裙后面穿着军绿色的衬衫，夏舞心叹军人出身果然就是和我们不一样啊，一身军装套在身上，不论是刚入伍的小兵还是军区的老领导都一样英气逼人。
在这种有身份的人面前她实在害怕啊。
三人吃了几口，夏舞就觉得饱了。
“阿姨，叔叔，阿淳现在生活得很好，你们不用紧张。”和心爱的人在一起就是会很幸福的啊，她这么说又没有错。
“那你们还有联系吗？阿淳现在都和失踪了似的。”
“很少有，阿淳现在在国外出差，大概下个月就回来了。”原谅她说了谎，这种事情她实在不敢在两位德高望重的老人面前开口。
“出差就出差呗，还不告诉我们做爸妈的么？”阿姨抱怨道，“这孩子，难道想省电话费啊？”
“可能是吧……不过阿姨，我想问问你们，你们认得一个叫顾流苏的女生么？”
“不认得。”
“怎么不认得！”阿姨使劲用胳膊肘撞上丈夫，“你忘了儿子卧室里的纸条了？”
“纸条？”
“杜可淳抽屉里有一封信，是寄给个女孩的，现在你一说我想起来了，大概是叫这个名字。”阿姨道，“我还奇怪呢，一封信要寄就寄出去呗，怎么又没有邮票和信封……”
“那个顾流苏，是杜可淳喜欢的人。”这些事情，反正也是迟早都要知道的，她不得不说出来。
二老面面相觑，看上去是阿淳从来没有和他们提过此事。
“如果是正经人家的女孩，阿淳又喜欢，我们不会反对。”阿姨沉默了一会儿，说。
夏舞嘴角抽动，暗忖如果是正经人家的女孩我就不会专程上这来说了，然后一双眼睛慢慢抬起，看着他们的反应。
杜叔叔问：“那个女生，是个什么来头？”
“我不太了解，她高中曾经和我们是一个学校的，后来因为家庭原因辍学了。”
“辍学了？！那她现在在哪？”
“叔叔，您别激动……她现在，在杜可淳家。”
夏舞面无表情地站在家门后面，门内的气压很低，让她在秋季感受到了寒冬的冷。
杜可淳，如果你看见了这一幕，会不会放弃你的顾流苏？
门背后的房内好安静，就像她刚刚进门一样。她宁愿屋内有一些愤怒的声音，训斥、摔东西、怒骂……这些都没有。
杜父杜母是两个素质很高的老人。
本来和自己的无关的事情，这种情况她却感到害怕。
她还能记得那年杜可淳意气风发地告诉她，“我要让韩忆回来之后对我刮目相看，然后对我说‘阿淳，你变化那么大我都不认识你了’，想想就很爽哦。”
还有他法学硕士毕业后拿着硕士帽和毕业证拉着她一起拍照，对她说：“夏舞，我想成为一个很棒的律师，你看，我厉不厉害？”
值得吗，杜可淳？
她为他感到可惜。
夏舞走下楼道，向小区门口走去。
夜深人静，天空中没什么星星，一轮月高挂夜空显得更加静谧。
省军区大院一向保安很严，很少有外人进入，到了晚上更是没什么人走动，宽宽的街道只留下了一豆昏黄的路灯，和这秋季夜色正好搭配。
路灯下的长椅上坐着一个男人，他正在弹着烟灰，从背影什么也看不出。
夏舞觉得奇怪，这背影很熟悉。如果是他……怎么可能是他呢，他怎么会回来？
“杜可淳吗？”她试探地冲那个男人喊道。
男人马上转过头印证了夏舞的猜测。
“夏舞，”杜可淳疲惫地站起身，似乎坐在这里已经很久了，接着抬头望望父母的家，灯是亮的，他知道刚刚她一定是从那里出来，“谢谢你。”
“有意义吗，杜可淳？为什么你不自己去说？他们迟早会知道她的存在。”
“你告诉他们了？”
“我只说了她高中辍学，现在在你家，”夏舞道，“我也说了她是你喜欢的人，我就说这么多，你自己回去掂量一下吧，不出意外他们明天就会给你打电话了，你该想想怎么和他们解释。”
“你说得对，他们迟早会知道的，你现在说出口也给了他们做心理准备的时间，谢谢。”
“阿淳……”她想最后再劝劝他，可是停住了。
我们都一样，人生总有许多种选择，我们选择了最甜的那个，丝毫不会留意今后的苦。正如她，正如杜可淳。
“怎么了？”
“你做出选择了吗？”
“夏舞，你不要再劝我了，你和我都是一样的人，所以我不想听你告诉我这些。”杜可淳无奈地笑笑，“我希望能给她幸福，这就是我最快乐的事。”
温柔似水却真是残酷的抉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