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17年前后,每个星期,有两个下午他必出现于离家不远的弗鲁街T·男爵夫人家里,在那里消磨他的时光。这位男爵夫人是无人不敬的,丈夫在路易十六时当过法国驻柏林大使,在世时酷爱凝视和显圣凝视和显圣,指巫术中定睛凝视鬼魂重现。大革命时期在国外流亡,资财耗尽,过世时只留下了10册红羊皮封面的金边精装手稿,内容相当新奇,是关于麦斯麦和其木桶的一些回忆。因为门第的关系,T·男爵夫人没有出版这些手稿,而是靠了一笔微薄的年金过日子,这年金不晓得是如何保留下来的。T·男爵夫人不接近宫廷,说那里“相当复杂”。她孤芳自赏,过着一种高尚、寂寞、清寒的生活。为数不多的几个朋友每个星期要在她家的炉边聚会两次。来这里的人是清一色的保王派。他们喝着茶,兴致时起时伏。本世纪、宪章、波拿巴分子、向资产阶级出卖蓝佩带、路易十八的雅各宾主义,是他们屡谈不厌的话题。他们时而发出哀叹,时而发出怒吼。他们还低声地议论到御弟、日后的那个查理十世给人们带来希望,等等。
大家还在这里兴高采烈地唱那些把拿破仑称为尼古拉的鄙俚歌曲。天晓得,这些公爵夫人们,这些世界上最高雅、可爱的妇女,也会欢天喜地地唱起这一类的儿歌!下面就是指向盟员盟员,指1814年拿破仑从厄尔巴返回时组织起来的志愿军。的一段:
快将你那露在外面的衬衫的尾巴塞进裤腰。否则,人家说爱国主义者挂起了白旗白旗是投降的旗帜,也是法国当时王朝的标志。,那如何得了!
他们还吟咏一些四行诗,甚至还吟咏对句,聊以自慰。其中有些隐语,他们觉得能把人吓坏;有的隐语实际无伤大雅,他们却觉得甚不中听。例如,在德索尔内阁,一个温和派内阁中,有德卡兹和德赛尔两个阁员,诗中便有这样的隐语:
为了从根底上加固这动摇了的宝座,必须更换土壤,更换暖室,更换格子法文中“土壤”(desol)和“德索尔”(Dessolles)同音,“暖室”(deserre)和“德赛尔”(Deserre)同音,“格子”(decase)和“德卡兹”(Decazes)同音。。
有时,他们把元老院的名单进行改编,理由是“元老院为雅各宾派的臭气所污染”。他们把一些名字连缀起来,把它组成一个句子,如Damas,Sabran,GouvionSaint-Cyr。这样,他们感到其乐无穷。
在那个客厅里,丑化革命,大家是很起劲儿的,他们有一股鼓起共同仇恨的劲头儿,他们特别爱唱《会好的啊》,只是歌词被篡改了:
会好的!会好的!会好的啊!布宛纳巴分子被挂在街灯柱子上《会好的啊》为1789年革命时期一首革命歌曲。这句歌词原为“贵族被挂在街灯柱子上”。
这歌曲就像一个断头台,每天都要砍人的头,今天砍了这一个,明天再砍那一个。
1816年发生了弗阿尔台斯弗阿尔台斯,一个被暗杀的官员。案件。他们站在巴斯第德和若西翁一边,原因是弗阿尔台斯是一个“布宛纳巴分子”。他们称自由主义者是“朋友和兄弟”。这是最恶毒的凌辱了。
T·男爵夫人的客厅有两位常客,他们像礼拜堂钟楼那两只雄鸡。这两个常客,一个是吉诺曼先生,另一个是拉莫特-瓦罗亚伯爵。提到这位伯爵,人们总会满怀敬意凑到别人的耳边说:“知道吗?这里是‘项圈事件’1784年,拉莫特伯爵夫人冒称王后早想得到一只钻石项圈,怂恿一名红衣主教买了一串极名贵的金刚钻项圈送给王后。这位红衣主教向珠宝商赊来项圈交给拉莫特夫人,可在转交的过程中,拉莫特夫人把那项圈遗失了,王后没收到,红衣主教付不起钱,事情闹开后,激起人民对王室和僧侣的憎恨。拉莫特夫人在广场上受到杖刑和烙刑,并被关在妇女救济院里。后来她逃往英国,在再次被捕时跳楼自杀。里的拉莫特呀!”朋党之间总有这种奇特的宽容。
这里需要补充一点:在资产阶级的圈子里,对社交选择的过分随便往往会影响自己的名誉和地位,这道理正如接触冰冷的身体会影响到自己的体温一样,接近被鄙视的人也会影响到自己的人格,因此,要特别注意选择自己结交的对象。古老的上层社会就不受这条戒律以及其他一切戒律的约束。彭帕杜尔夫人彭帕杜尔夫人,路易十五的情妇。的兄弟马里尼马里尼(1721——1781),王室房舍总管。就常去苏比斯亲王苏比斯(1715——1787),元帅,嬖臣,彭帕杜尔夫人的崇拜者。家里做客。有什么不妥吗?没有什么不妥。其中有它的道理。弗培尔尼埃夫人的教父杜巴丽杜巴丽,伯爵,妻子是路易十五的情妇。,在黎塞留黎塞留(1696——1788),红衣主教黎塞留的侄孙,路易十四和路易十五的嬖臣,以贪污出名。大元帅先生家里就极受欢迎。那个社会是奥林匹斯奥林匹斯,希腊神话中众神所居之山。,墨丘利墨丘利,希腊神话中商业和盗贼的保护神。和盖美内亲王都可以到那里去。一个贼也可以受到接待,只要他在众神之列。
拉莫特伯爵,1815年已75岁高龄。他那沉静严肃的神情,无处不显出棱角的冷面,高傲的举止,一直扣到领口的上衣,一双始终交叉着的长腿,一条红土色的软长裤,和裤子一个颜色的脸,这一切,使他分外受到人们的尊重。
这位拉莫特先生在那客厅里是有“地位”的,因为他有“名望”,而且说起来令人感到奇怪,但却是千真万确的事实——他的“名望”也只因为他姓瓦罗亚瓦罗亚,法国卡佩王室的一支。
吉诺曼先生则是深孚众望的。他是一个权威。尽管他举止轻佻,言语戏谑,但他仪表堂堂,有一种无以伦比的绅士风度,另外一点——他那罕见的高龄——也不容忽视,要知道,活上一个世纪可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做得到的,而岁月总会给人的头上加上一种使人仰慕的清辉。
他的谈吐也不俗,简直可以称得上一种太古岩石的火花。举个例子,普鲁士王帮助路易十八登了基,之后,他假称自己是吕邦伯爵,前来访问路易十八,结果,这位路易十四的后裔按照接待勃兰登堡勃兰登堡,普鲁士王国的臣属。侯爷那样的规格接待了他,而且接待中,在这位普鲁士王先生面前还带有某种极其微妙的傲慢。吉诺曼先生十分赞赏这一点。他说:“除了法兰西国王,一切的王都只配做一省之王。”一天,有人在他面前提出了这样的问题:“人们后来如何处理了《法兰西邮报》的主笔?”一个人回答道:“暂令停刊(suspendu)。”吉诺曼先生听后说:“Sus是多余的“Suspendu”(暂令停刊)去掉“sus”就成了“pendu”(处绞刑)。”这一类的言论使他身价倍增。
波旁王室回国周年纪念日举行了一次大弥撒,待塔列朗先生从吉诺曼先生身边走过时,吉诺曼喊道:“恶大人阁下驾到。”
吉诺曼经常由他的女儿陪着前来。那时,他的女儿刚过40岁,看上去却年过半百了。他们还带着一个7岁的小男孩,那孩子白净,红嫩,有一双笑眯眯的、愿与人亲近的眼睛。一走进客厅,他总听到在座的人围着他齐声赞叹:“多漂亮!真可惜!好可怜!”这正是我们前面提过的那个孩子。大家之所以说“可惜”、“可怜”,那是因为他父亲是一个“卢瓦尔卢瓦尔,法国东部的一个省。匪徒”。
这被称为“卢瓦尔匪徒”的吉诺曼先生的女婿,前面我们已经提到过,吉诺曼先生所谓的“他的家丑”指的就是他的事。
二当年红色幽灵中的一个
当时,如果有人到了韦尔农,经过该城那座宏大壮丽的石桥——它也许不久将被一座丑陋的铁桥所替代——从桥上往下望去,那么,他会看到一个50岁左右的男子,头戴鸭舌帽,身着粗呢裤褂,衣衫上缝有一条褪了色的红丝带,脚蹬木鞋,皮肤焦黄,脸色黝黑,头发花白,脸上有一道长长的刀疤,弯着腰、曲着背,未老先衰,终日拿着一把平头铲和修枝刀在一个小院里转来转去。在塞纳河左岸桥头一带,满是这类院子:它们沿河排列着,一端顶着河床,另一端是房屋,中间种满了花木,优美异常。中间地带大的,形成园子,中间地带小的,形成花畦。我们说的那个穿粗呢裤褂和木鞋的人,在1817年前后,便住在这样的一个院子里,只是它最窄,房子也简陋。他孤身一人住在那里,生活穷苦,无依无靠。有一个妇女帮他干活,她不老也不年轻,不美也不丑,既不是乡下人,也难算城里人。种花便是他的全部生活,由于他的花种得芬芳艳丽,以至在山城出了名。
由于坚持劳作,处处留心,勤于浇灌,他居然能继造物主之后,培植出了若干几乎大自然不曾有记忆的郁金香和大丽菊。他太有创造性了,竟会利用灌木叶腐蚀土的工艺培植出一些稀有的美洲和中国的珍贵灌木。这种工艺连苏兰日·波丹也是望尘莫及的。夏季,天刚蒙蒙亮,他已出现在畦埂上,插,修,薅,浇,带着慈祥、和蔼但抑郁的神气,在他的那些花间来往奔忙。有时,他会停下不动,思考着,呆上几个钟头,听树上小鸟唱歌,听别人家里小孩的咿呀,或者呆呆地望着草尖上一滴被日光照得像钻石一样美的露珠。他饮食清淡,喝奶,但很少喝酒。顽童可以欺负他,女仆也可以侮骂他。他很少外出,像是怕生人。除了穷人和神甫,他不招待任何人。他的神甫名叫马白夫,是个老好人。但如果有什么人对他的郁金香和玫瑰感兴趣,不管是本地的,还是外地的,走来拉他的门铃,他都会笑盈盈地热情迎进门来。这就是那“卢瓦尔匪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