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此地。”徐冠山转向了身后的众人,开口说道。
其余的修士们已经拿出了各自的法器,望向架阁房的神情带着一丝戒备。那个刚刚踏上修行之路的男孩则站在徐冠山的身旁,时不时地移动着双脚的重心,偶尔抬头瞥一眼面前的几位尊贵的大人,似乎有些不安。
明乘风讶异地发现,这个孩子有着一双异色的瞳孔。他的左眼是极其浅淡、近乎透明的灰色,右眼则蔚蓝如泛着粼粼波光的湖水。
燕国人?明乘风不由这样想道。
燕国位于大昭以东,境内多珍奇异兽,是“上五家”之一的卫氏的发源之地。传说在上古时代,燕地曾是独属于万兽之灵的领土,那时的灵兽能够化为人形,与人族结为夫妇,诞下流着灵兽血脉的子嗣。时至今日,燕人仍旧崇拜万兽之灵。
他们骄傲地宣称,自己是万兽之灵的后裔,蔚蓝、靛青、金黄与银白的瞳孔便是最好的证明。不过,传说毕竟只是传说,从未有人真正见过能够化形的灵兽。
不过,在国人皆是黑发黑眸的沛国,这个男孩的双眸十分引人注目。若是放在乡野之间,这样一双眼睛或许会被民众视作不详的象征——或许这就是这个男孩始终不肯抬头的原因。
幸运的是,这个孩子是一名修士。而修士是不为世俗规则所束缚的。
明乘风与贺方坚见多识广,目光没有过多地在这个孩子身上停留,其他人却并非如此。四名殿中郎的眼神不住地飘向了这个天生异瞳的男孩,冯上卿也不由对他多看了几眼。而郡守大人也注意到了这个男孩的特殊之处,眸光一扫之下,男孩颤抖了一下,不由自主地朝徐冠山的方向靠了过去。
徐冠山轻咳了一声,将众人的目光吸引了过去:“诸位大人见笑,此子跟我姓徐,是我几年前在一片生着蒲草的水塘边偶然拾得的弟子,因此起名为蒲生——他于修行一道有几分天赋,日后或许也能为主上效劳。”说着,他拍了拍男孩的肩膀。徐蒲生立即跪了下去,朝卢景驰叩首。
“起来罢。”卢景驰说道。近卫们也纷纷收回了投向这个男孩的目光。对于一名缚灵师,他们还是心怀几分敬畏的。
随后,清霄郡的新任郡守就看向了敞开的屋门,心下难免有些踌躇。
昨晚的遭遇令卢景驰仍旧心有余悸。即使他在十四五岁时就敢于同凶恶的山贼生死相搏,在鬼神面前却终究是肉体凡胎之辈,只得任其宰割。
他憎恶那种无能为力的感觉。
而在接到自家少主的暗示之后,贺方坚及时开口了:“郡守大人,以防万一,您还是等等再进去吧。”不等卢景驰答复,被冯上卿腹诽为“目中无人”的明氏子弟就大步上前,经过了郡守大人的身边,在伫立于门口的徐冠山反应过来之前跨过了架阁房的门槛,而他的侍女也毫不犹豫地跟了上去。
即使早早作好了心理准备,贺方坚还是被眼前的景象吓了一跳。
姚五郎没有夸大其实,挂在梁上的羊老大人就如同一块风干的腊肉,身上的皮肤全都瘪了下去,左半张脸只余白骨。然而,他的唇角却略微上扬,衬着那条青紫的长舌,便愈发显得狰狞而诡异了。
贺方坚偏了偏头,探询地看向了自家少主。
明乘风已经绕到了贺方坚的左边,正蹙着眉头打量着架阁房中的陈设。
在混淆符的掩护下,她放开了神念,扫视了整个房间一圈。由于明乘风与贺方坚站得太近,候在门外的几名修士只感觉到一股强大的神念从房间中席卷而出,又在下一刻消失得无影无踪。
徐冠山不由松了口气。在之前那个瞬间,这位明氏子弟给他带来的压迫感比羊老大人似乎更胜一筹。
事实上,明乘风的修为虽然比前任司夜使略低一些,但羊老大人却因多年未上战场而欠缺了几分凛然的威势。徐冠山仅是凝光期修士,无法准确地判断灵聚期修士的修为。
又是那种阴冷的感觉。明乘风若有所思地想道。以神念窥去,架阁房内散了一地的典籍与公文之上都附着一层熟悉的邪异气息。
与昨夜不同的是,在遇上明乘风的灵力之后,这个房间内的邪气立刻就冰消雪融,不似昨日那般猖狂。
“那东西受了伤。”明乘风用只有她与贺方坚两人听得见的声音轻声说道,然后才再度看向了那具死不瞑目的尸体。随后,她眼神一凝,朝羊老大人的尸首走近了一些,便清楚地看见了四分五裂地摊在那张书桌上的另一具遗骸。
那是一只四肢短小,脊背生着黑色斑纹,皮毛棕黄的动物,头颅与猎犬有些相似,一排尖利的牙齿却又带着几分狼相。它被某种锋利的东西大卸八块,四肢都与主人的半个脸孔一样只余白骨,不见一滴鲜血。它侧身躺在一滩黑色的墨水里,旁边是翻倒的砚台与四散的羊毫笔。
这约莫就是身为御兽师的羊老大人的灵兽了。
书桌的边缘有着被火烧过的痕迹,淡淡的硫磺气息飘入了明乘风的鼻端,令她微微皱起了眉头。
她与身旁的贺方坚交换了一个眼神。贺方坚心领神会,便在门外的一干或疑惑或好奇的眼神中上前了一步,伸手隔着衣裳,一把握住了羊老大人的脚踝。
前任司夜使年逾七十,又兼常年茹素,活着的时候或许还能被称作“身材瘦削”,死后便只剩了一层皮包骨头,摸上去如同一根干枯的树枝。
这手感总比湿漉漉、黏糊糊的行尸要好得多了。贺方坚自我安慰地想道。
“明大人,你这是……?”他听见冯上卿疑惑地问道。随即,门外的众人就看见新任司夜使闭上了眼睛,大袖扬起,五指往上猛地一推,使得挂在梁上的尸体晃了一晃。
与此同时,明乘风迅速的激发了袖中的“晨启”,法器上的聚灵法阵泛起了淡淡的光华,一个个联结点依次亮起,又依次熄灭。
同时,她也短暂地闭上了眼睛,在比自己高了半头的贺方坚的掩护下伸手抓住了羊老大人的另一只脚,将自己的灵力引入了这具尸体的经络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