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白色的露水沾染到了手上。柳依依不知道昨晚自个是怎么回屋里的,只是今早头疼得厉害。
今日下了朝,楚如海早早地赶回家中,却不想薛之问早已在坊门内候着了,楚如海神色慌张,被薛之问拦了下来。
“楚将军,昨夜可安啊?”
“不敢,薛相公昨夜可安?”
“昨夜,愣是睡不安稳。”
“敢问何事呀?”
薛之问叹了口气,作出悲痛的样子,说道:“楚兄,你也不必勉强了,好歹我们也是差点做了亲家的。兵部的文书早已递到了我手里。”
楚如海一见瞒不住了,便揖了一躬,却叫薛之问给拦住了。
“楚将军这是为何?”
“薛相公,我们楚家对不住你们薛家、令嫒。可怜我的攸宇啊,尸骨未寒!”
“天下父母心,我怎能怨你呢,只恨天妒英才。竟叫我的贤婿……客死他乡呀!”
说着,二人不禁搀扶着,淌下泪来。
“楚兄呀!我……只可惜了,没同你结成亲家。”
“薛兄,我又何尝不是呢,只是小儿……他……”
“我倒是有个两全的法子。”
突然,楚如海止住了泪水,盯着薛之问。薛之问从袖口里取出了楠木匣子。
“这不是当时送的礼函吗?”
“楚兄,打开仔细瞧瞧。”
楚如海半信半疑地打开了匣子,心中不由得“咯噔”一凉,楚攸宇的名字竟改成了楚攸宁。楚如海一瞬地收住了心中的悲切,不禁打量起了薛之问,暗暗冷笑,可也只得装傻充愣地说道:“这张纸莫不是染了墨污?”
“楚兄,这张纸可是它原原本本的样子,你别忘咯,再仔细瞧瞧……想来现在我们两家可算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全长安的都等着看我们两家的笑话,人言可畏啊,楚兄。”
楚如海将事儿重头到尾地在心中顺了一遍,告辞道:“薛相公,这件事非同寻常,我二郎现在尸骨未寒,我确难想着这些事儿的,待我再考虑一下”
“这是自然,楚将军。但只怕令郎的消息没过几日就要传了出来,届时可就不好办了。”
“知道、知道,薛相公请回吧。明日必给你答复。”
楚如海快步从西门溜了进去,三步两回头地朝后张望着,到了东厢房。
伍娘子风韵不减当年,还没等楚如海进屋呢,就早早地备好了换洗的衫子。
“阿郎,攸宇的事儿,你同老夫人说了吗?”
“我正为这事儿发愁,薛之问刚门外堵住了我。”
伍娘子眼神中满是担忧,问道:“想是他知道了?”
“今日朝上我就躲了他许久,没想到还是着他逮了个正着。”
“他却是怎么同你说的?”
楚如海摇着头,不由得笑出了声。
“那老贼!竟要……”
“竟要什么?”
“狸猫换太子呀!”
伍娘子不由得愣愣吃了一惊:“哦……薛家的是什么个意思。”
“他想叫攸宁替了攸宇,好叫他家女儿不受他人的闲话。”
伍娘子听了这话,不禁心中默默地盘算起来。
“这薛家的也太胡来了,二郎尸骨未寒,居然想了个这般下三滥的法子。况且,这礼函上白纸黑字写着地,哪做得了假?”
“说来也可笑,你是万万不能不佩服那老贼的,”这时伍娘子反提起了兴致,端坐地听着。“他竟在攸宇的名字上添了一笔,改成了“宁”字。”
“阿郎,我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你但说无妨。”
“今个二郎没了,可同薛家的这份亲还在,我也看出了薛家的狠毒。若是我们叫薛家失了声誉,只怕他又想出什么阴毒的法子来对付我们楚家。现在就剩攸宁一个,他自小就是体弱多病的,如今又形单影只,万是抵不过薛家的。现在阿郎还健朗,但恐百年之后呢,他也没个庇荫。只怨我不争气,没再为阿郎添个一男半女的,阿郎又怜惜我,没再提过续弦的事儿。只是我就这么一个儿子,万不能断送在他人之手呀!楚郎!”
楚如海连忙将她扶到榻上,握着她的手说道:
“夫人走后,一直就是你在家中料理,替我赡养生母、抚养子女。你把二郎一直就当作亲生的看待,我自是把你放在心上的,怎能又娶了他人,叫你平白无故受了他人冷眼。只是今日这事儿,还是不妥。”
“阿郎,你想想,今日若是同薛家的联姻。一来是为了家族兴旺、香火不断,二来,两家面子上好看,也不至于结了仇家。”
楚如海不由得陷入了沉思,半晌才说:“你说的无不是没有道理,只是阿娘那边我不好交代。”
“阿郎就全全交给我吧,近日酷暑难耐,老夫人日日同我念叨要去郊外的别墅里逛逛。过几日,不如就把老夫人送了去。一来,可将二郎的死讯再往后拖拖,老太太年岁大了,免得受了惊吓。二来,成亲那天虽不会太热闹,但一个宅子里,免不得知道,还是小心点妥当。”
楚如海不知到说些什么,只是不住地点着头。
“楚郎也不要思虑过多,劳累了身子。妾身这辈子可就指望着阿郎呢。”
说着就躺入了楚如海的怀中,千娇百媚,把楚如海迷得五迷三道,张口就答应了下来。
第二日,伍娘子一早就到了东院,楚攸宁的屋里去。身边的婢女正侍候着梳洗,就都被伍娘子叫了出去,亲手拿着梳子替楚攸宁打整。
“小娘今日这么早,怎么想着来我屋了?”
“确是有天大的好事。”
楚攸宁心中倍感疑惑,转头看着伍娘子。伍娘子笑了笑,又把他转了过去眼里满是宠溺。
“大郎还有几年及冠呀?”
“还有三年,小娘。”
“攸宁年纪不小了,也该成家立业了。”
“孩儿惭愧,考了两年还未及第。”
“这却不是你的缘故,本朝最年少的进士也不过十六,而且房先生说你天赋异禀,颇有诗才,只是这两年的举子都不是泛泛之辈。”
“还是攸宁技不如人罢了。”
“且别说这些了,立业都是其后的,却也该谈门婚事了。小娘这儿,倒有门合意的亲事要同你说,只要你答应了,别说加官晋爵,王侯将相也未可知。”
“原来,小娘今儿个是为了这事儿来的。不知寻的是哪家亲事。”
“陇西薛氏。”
“却不是二房家的的娘子?”
伍娘子摇了摇头。
“可薛家拢共就两个娘子,二郎娶了薛三娘,那……”
“就是她。”
楚攸宁似乎有些摸不着头脑,说道:“小娘说什么糊涂话呢,二郎早早就同薛三娘定下了婚期。今日怎么又把我搅和了进去。”
伍娘子语重心长地说道:“我也就不瞒你了,你阿爷连你祖母却都没说的,现在全长安可能都没几个人知道,”把嘴凑到楚攸宁的耳边悄声说道:“楚攸宇没了。”
楚攸宁不禁往后撑巴撑巴身子,睁大了眼睛。
“什么?什么叫没了!”
“前天夜里,边疆才来了捷报。二郎亲率大军深入敌境,一旦上了坦驹岭,就必须沿冰川而上,别无蹊径,可上去了几日都还未下来。留守连云堡的老将知是九死一生,只得赶忙向朝廷请求派兵。”
楚攸宁沉默了许久,才缓缓开了口。
“可就算这样我也不能娶了兄弟的妻子。”
“你可不能这么说,她还未过门,自不算你的弟媳。更何况薛家的人不会轻易让自家女儿守望门寡的,他家哪会善罢甘休呢?轻则是损害了你的仕途,可你小娘只怕你有个什么三长两短的,我可怎么活啊!只能随你去了,一了百了。”
说着,便痛哭起来,见着楚攸宁还有些子犹豫,便又接着说道:
“昨个薛相公来同你阿爷说了,人早就把答婚书给改了,明摆着就是来知会一声,叫你阿爷今日就要给了准信。”
“那阿爷怎么个意思。”
“他却是没有办法,只得应下,就看你什么意思了。”
“既然如此,小娘又何必还来问我呢?”
“这么说,你是允了?那我就吩咐下去了。”
楚攸宁没说话但点了点头,伍娘子喜上眉梢,火急火燎地就摆着碧霞罗花的衫子出了门去。楚攸宁看着阿娘远走,抓着腰间蓝锦的香包久久说不出话来。
这几日,国公府里里外外的又忙活了起来,柳依依问了屋里的司音,才知道楚攸宁要成亲了。
尽管听时,还着实叫她吃了一惊,但觉着约莫是楚攸宇没事儿了,楚府这才松活儿了下来,更何况按楚攸宁的年岁却该先成婚的。
这两日,楚老太君还招呼她一起搬去城郊去住段时日。
没过几日,楚攸宁就迎了薛霏霏入门,虽说不是十分热闹,却也是备足了礼数。
楚攸宁穿着圆领红袍衫子,头戴硬角幞头,薛霏霏身抹胸绿锦的襦裙,披着大红的帛缎,满头珠钗缀饰,手拿鸳鸯戏水的团扇半掩着面。
宅里西南角搭的青庐撒上了大枣、花生、桂圆、莲子,待拜了堂,二人入了青庐,薛霏霏脸上如抹了桃花,一片绯色、婀娜多姿。
解缨结发,又互喝了合卺酒。青幔下坠,随风飘动,二人在生灵万物的拥簇下,结为了一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