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汝绍的想法不是完全没有道理,没过两天安瓒便回家了,安瓒回来后他的待遇直线下降:本来他晚上是和谭瑛一起睡的,如今被赶了出来,“绍儿大了,自己睡好不好?”谭瑛柔声哄着,把他抱到侧间小床上。
小床很暖和,枕头和被子上还绣上了他喜欢的小白羊,可是安汝绍一点也不高兴。“本来是我和娘亲一起睡的好不好?”他忿忿想道,“凭什么他一回家,便要将我赶出来?”说什么“绍儿大了”,他不是更大?!
安汝绍气着气着,不知不觉间睡着了。半夜谭瑛过来看他有没有蹬被子,安瓒也来了,夫妻二人头挨头看着熟睡中的幼子,心中安详甜蜜。“真能放一个月假?”谭瑛轻轻问道“我都不敢相信呢。”有这么好的事,他能一个月什么事也不做,只在家中陪伴妻儿?
安瓒温柔答道,“是,真有一个月假。”他回京后先是进宫见了皇帝,皇帝大大褒奖了一番,“卿此行实是造福乡里,有功社稷!”陕西本来匪患最严重,安瓒和岳培一个安抚一个清剿,在陕西境内新设了七个县,督促流民领养荒田,入籍为良民,如今陕西境内粗定,百姓开始安居乐业。
不只如此。安瓒还额外多做了一项了不起的事:清量田亩,重新做成鱼鳞图册。这件事做好之后,估计陕西境内的赋税,往后至少可以多收两成。太祖皇帝建朝之初,曾在全天朝境内清量过田亩,做成过鱼鳞图册,只是时日已久,图册和实际田亩状况相差甚远。很多富室乡绅明明有田地,却从没交过赋税,这回重新清量过后,他们也逃不得税收了。
皇帝自是大喜,“卿这一善举,实是有大功于朝廷,有大功于百姓。”把这些富室乡绅隐匿的田产挖了出来,朝廷能多收税银,老百姓肩上的担子可就轻了。皇帝大喜之下,放了安瓒一个月假,“卿此去辛苦了,好生歇息休养。”安瓒中规中矩的谢过皇帝,退出勤政殿,回到当阳道家中。
谭瑛和解语、安汝明已是翘首盼望许久了,待真的见到安瓒少不了流下眼泪,“可回来了。”一家人总算能团聚了。这边四个大人又是哭又是笑心情激动,安汝绍在一旁却是不声不响的。他偷偷看一眼安瓒,再偷偷看一眼,这是爹爹?往后要天天住在家里的人?安瓒温和叫道“绍儿”,弯腰把安汝绍抱了起来,安汝绍不自在的低了头,不说话。
“两年没怎么见了,”谭瑛伤感的说道“绍儿从前……”跟他爹多亲近啊。如今倒好,跟不认识似的。安瓒心中酸酸的,强笑道“无妨,过几日便好了。”谭瑛和解语都附合,“是,过几日便好了。”
果然是这样。父子就是父子,安瓒才回来安汝绍在他面前很不自在,三五日后便慢慢好转。到后来安汝绍的心里话也敢跟安瓒说了,“我本来是跟娘亲一起睡的,您一回,我要自己睡小床!”小床当然也很好,可是要一个人睡,不喜欢。
安瓒看着幼子撅起小嘴的委屈模样,微微笑起来,“这容易,绍儿跟爹爹娘亲一起睡,好不好?”这晚安汝绍乐开了花,洗白白后被安瓒抱到大床上,他睡在中间,谭瑛和安瓒睡两边。一边是爹,一边是娘,安汝绍左边看看,右边看看,满足的叹了口气,其实有爹爹也很好!
“我爹爹回来了呢!”这日玩闹过后他和小白坐在一处说话,得意洋洋的炫耀着,“他可有学问了,什么字都认识,什么书都读过!”
小白一脸羡慕,“绍哥儿有娘亲,有爹爹,可真好。”她是父母双亡,由祖母养着的。祖母待她极好,可她还是盼着能够有爹有娘。
安汝绍很是同情,“小白你爹娘都不在了,真可怜。”认真想了片刻,大声说道“我要跟爹爹娘亲说,让他们多疼你。”爹娘能借不?要是能借,借给小白好了,小白多可怜啊。
“不成,”小白认真的摇摇头,细声细气说道“祖母告诉我,我是下人,绍哥儿是少爷,绍哥儿的爹爹娘亲是老爷夫人。”老爷夫人怎么能疼一个下人呢?
安汝绍皱着小脸想了半天,什么也想不出来,只好安慰小白,“我姐姐说了,大胡子哥哥后日便要回京,到时咱们和大胡子哥哥一起玩!”大胡子哥哥最好了,人虽不在京城,却常常送礼物回来。有玩器,有吃食,样式都很精巧可爱。
小白眼睛亮晶晶,“大胡子哥哥会带什么给咱们?会不会还有小锅小碗?”张雱前阵子送回过竹子编的小篮子,小泥炉,小锅小碗、小铲子小勺子,解语当即带上这些家伙什儿,带上几个毛毛头,在后花园“野炊”,几个小孩抢着“炒菜”“做饭”,玩疯了。
“应该会吧,”安汝绍不确定的说道。他也不知道大胡子哥哥会带什么回来。两个小孩在一起猜测大胡子哥哥会带什么回来,猜了半天。
这个时候,礼部正忙得焦头烂额。东北的女真人一向是天朝心腹大患,这回天朝大军杀死女真可汗,收复河套,收复辽东故土,实在是一件振奋人心的大事,要好生庆祝方好。大军回京该如何迎接?如何拜祭太庙?由谁来主持仪式?一项一项都要尘埃落地,要依礼仪演习数回,礼部人仰马翻。
如今整个京城公侯伯府中,最喜气洋洋的当属靖宁侯府。岳培在陕西剿匪受了皇帝亲旨褒奖,直待新的陕西巡抚到任,便可交卸差使;岳霆、张雱两兄弟在辽东打败了女真人,这两日便要凯旋回京。“咱们霆哥儿这回立了大功,”齐氏喜的合不拢嘴,“圣上定要是奖赏的。”当今圣上可是位赏罚分明的英明天子。
“还有雱哥儿,”李氏也是乐呵呵,自己丈夫虽然不成器,大伯子有本事啊,侄子也有出息!“这孩子也是立了大功,也会有封赏。”
太夫人乐得无可无不可,“是,两个都是好孩子。”雱哥儿从小不务正业的,这一下子学好了,便这般好!真是岳家的孩子!
岳霁这一阵子都老老实实守在家中,这时凑在太夫人身边说着体己话,“两个弟弟都是好的,咱们家的孩子,都有出息!二弟是自己单独带领一路人马,无忌是随着沈老将军的,估摸着功劳要差点。”这正好,要是无忌跟霆哥儿一样了,才是不对呢。霆哥儿理应比无忌强些才是。
太夫人笑咪咪道“那都不碍事,只要雱哥儿出息了,知道上进了,这才是要紧的!”年轻小孩子家一旦明白事理知道奋发向上,往后定是一发不可收拾,前程远着呢。
“老祖宗,孙媳妇跟您告个假,”齐氏讨好的给太夫人捏着肩,“后日大军入城,玉表姐在定府大街包下一个茶舍二楼,要观看大军威仪。我也跟着去开开眼界,您看成不?”大姑娘小媳妇儿的都出门凑热闹,看大军进城,临街的茶舍酒楼都被订满了。齐氏天生爱玩,少不了也想趁机出门,偕同好姐妹一道看看这难得一见的盛景。
“去罢,去罢。”太夫人一迭声的答应,“多带丫头婆子,出门务必小心着!”李氏笑道“你也甭一个人去,跟阿玉说说,把你几个妹子都带了去见识见识。”岳霏、岳霓、岳雪、岳雯,小姑娘家哪有不想去看的。齐氏忙道“我正要说呢,可巧婶婶先说了!可不是,定要带着妹妹们同去的。”有了好事,哪能忘了小姑子呢。
岳霏、岳霓、岳雪、岳雯听说了,一个一个兴兴头头挑衣裳,挑首饰,“你看看我穿这件黄色褙子好看,还是桃红褙子好看?”“我戴犀玉大簪好看,还是西香莲梢簪好看?”几个小姑娘嘻嘻哈哈的,很是开怀。
岳雪对镜自照,矜持的笑。岳霆、张雱,都是自己的亲哥哥!虽不是同母所生,却一向待自己和阿雯很是和气,有了这么两位威风凛凛的哥哥,自己虽是庶女,也不必愁了!
到得大军进城之日,岳雪等人早早的起床梳洗,早早的辞了太夫人、侯夫人、李氏,去到定府大街。幸亏她们出门早,比她们略晚一点的,车子已是堵在半路动弹不得。真是盛况空前!岳雪悠闲坐在茶舍中,透过帘子看着外面黑鸦鸦的人群,笑吟吟的。不经意间一抬眼,咦?这不是傅大小姐么?她也来看热闹?对面楼上傅解意一身杏黄衫裙,俏生生立着,神情专注看着下面。
等到大军路过的时候,楼上的淑女们全都挤到窗边,兴奋的向外望着,“快看快看!那是我家二哥哥!多威风啊!”岳雯扯着身边一位小姑娘叫道,“还有,那是我家无忌哥哥!真是玉树临风啊!”小姑娘跟她差不多大,也是十岁左右年纪,还天真烂漫得很,跟着向外看着,“真神气啊!”真好看,两个都很英俊!
岳雪也笑着向外看,除了看两位哥哥,她还看傅大小姐。傅大小姐眼神中是什么?羞***慕?她看的是谁,是二哥,还是无忌哥哥?她也向下面抛鲜花了!向着无忌哥哥抛过去的!
这是一个疯狂的时刻,平日安静贞淑的少女们都忘了形,不少姑娘们手拿鲜花,向行进中的队伍抛去。这些鲜花大都是冲着岳霆、张雱抛过去的,至于那须发皆白的沈迈,则是没什么人理会他。沈迈也不生气,乐呵呵看着张雱,我家阿雱真招人喜欢!
岳雯等人即便是等到人流散去,回到靖宁侯府之后,还是脸颊绯红,两眼亮晶晶,“祖母,您没看见,哥哥可威风了!”岳岳霏、岳霓围着太夫人描述着“哥哥骑着匹高头大马,银盔银甲,像天神一样!”太夫人乐呵呵听着,眼睛咪成一条线。
入夜后,太夫人精神很好的坐着,坚持不肯去歇息。“再等等。”岳霆、张雱要巡游入城,要入宫谢恩、领宴,怕是深夜才能回罢。
一直等到子时,岳霆、张雱才回来了。太夫人拉着岳霆,眼中含泪,“好孩子,让祖母好好看看。”一年多没见,霆哥儿黑了,瘦了!定是在辽东吃苦头了!
张雱在一旁很不自在。这不是自己的家,从一开始便觉得不是自己的家,在这里,总是感觉自己是多余的人。
等到太夫人和岳霆亲热够了,张雱才上前去拜见了太夫人,起来说了两句话,便告辞了,“时候不早,祖母歇着罢。”太夫人见留不住,只好由着他去了。
岳霆追了出来,“无忌,便在府中住下罢。”这么晚了。张雱勒住马头,摇头道“不必。我急着回家,有人等着我。”回宫见皇帝,那是少不了的;回靖宁侯府见太夫人,也是少不了的。如今诸事已了,终于能回家,能见她了。
岳霆脸白了。“有人等着我”?还能是谁,除了那人,还能是谁。岳霆呆呆站在靖宁侯府门首,张雱纵马疾奔,眨眼间便消失在街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