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的冬天,许多地方是不会下雪的,特别是小玲这个村子所在的地方,许多人一辈子都没有见过真正的雪。而且,不光没有雪,也没有春天和秋天,只有冬和夏。冬天随便意思一下,温度立马直线爬升,大家都已经习惯穿着短袖过春节,大鱼大肉吃得满头大汗,脱了衣服赤膊上阵,唾沫横飞地划拳猜码。
不过,这年春节,小玲的父母算是长了脸。因为她哥哥开回了一辆福特小轿车,下车的时候神气得很,带着老婆和两岁多的小孩,一家三口其乐融融。父母对这个孙子更是爱不释手。整日带着走门串户,就想听别人夸一句:这孙子真可爱!
现在,春节刚刚过完,各家门前堆着的炮渣都还没清理,对联上的墨水也许还未干透。人们已经开始整理行囊,大包小包,蠢蠢欲动,加入到远走他乡的滚滚人潮中。这天,小玲的哥哥走进了小玲的房间。小玲正在看一本小说,问:“怎么?”
“我跟你嫂子一下就回城里去了。”他哥找了个地方坐下说。
“嗯,一路顺风。”
“爸妈也跟我们一起走,到城里的时候,他们再转车去广东。”他哥说。
“怎么不直接送到广东去。”
“开什么玩笑,明天我还要上班呢。”说着掏出了一千块钱塞给了小玲:“拿着。”
“我不要你的钱。”
“这是咱爸的意思,快拿着。老妈子脑子缺根经,不要管她。”她哥强塞给了小玲:“好好念书,不要想其他的,最起码要拿到毕业证,不然就白交那么多学费了。”
小玲没说话。
“那我走了。”他哥出了房间回过身:“有什么问题记得给我打电话。”
没一会儿,楼下传来了汽车发动的引擎声,然后渐渐远去。小玲走到窗户旁,探出头往外望,那辆福特小汽车已经消失在乡村道路上。整栋楼突然一下又安静了下来,只剩下小玲自己一个人,她觉得这才是熟悉的感觉。
把衣服洗好后,小玲拿到了楼顶来晾晒,今天阳光特别好。
“玲玲姐。”
小玲听到有人在叫她,抬头望向瘦阿婆家,看到大弟和小妹圆圆的脑袋正趴在五楼石头围栏上,一脸的难过。小玲问:“怎么,谁惹你们不开心啦,闷闷不乐的样子?”
“我爸妈明天就要走了。”小妹说。
“因为他们要去挣钱啊。”小玲安慰道。
“可是我要等到明年才能再见到他们……”
这时围墙里走出一个中年妇女:“今年暑假肯定会回来接你们去玩的。”
“真的吗!”大弟看着妇女兴奋地问。
“这次肯定不骗你!”妇女高兴地说。
两个小孩欢呼雀跃起来,刚刚的难过一扫而光。
“你爸妈已经去广东了吗?”妇女问小玲。
“是啊。”小玲答道。
“我明天也要走了,厂里最近订单多,要赶工,我也是没办法。”妇女说。
“还是在之前那个工厂吗?”小玲问。
“对啊,这个厂累是累点,但是工资要高一些。有两个小孩要养呢,不做有什么办法?”妇女无奈地说。她旁边走出了一个年轻的女孩,年龄跟小玲相仿,头发染得金灿灿的。妇女说:“这是我外甥女,明天跟我一起去广东。”
小玲对那个女孩微笑,算是打了招呼。
晚上,小玲自己一个人在二楼吃晚餐。菜很简单,都是春节期间没吃完的鸡鸭鱼肉,重新热一遍,便可以吃了。小玲正吃着,窗外传来了狗吠声,由远及近。大概是村里来什么人了吧。不过也够可以的,春节已经过完了才来。小玲端着饭碗走到窗边,看看是什么情况。只见一个男人,嘴上叼着一支烟,背着一个双肩包,向海边走去,他身后有几条黄狗探头探脑地跟着,像警卫一样监视着这个吸烟的男人。
小玲脸上露出了微笑。
第二天一大早,小玲便已经洗漱完毕。早上有点凉,她穿上了一件牛仔夹克,搭配着一条碎花大长裙,便出门往海边去。路上有一些水气,花草仍然都湿漉漉的一片,反射着朝霞橘黄色的光。小玲注意到了这些花草,但是不知道它们是什么时候绽放的,整条路都已经开满,色彩斑斓,争奇斗艳,就像一条万花大道;在上坡的小土路上,两旁的植被里都是清脆的鸟叫声。这些鸟儿的心情也许很美,啼鸣声就像一曲欢快的音乐。她还遇到了正在去菜园的王阿婆,满脸笑容的她,在今天看来好像身形也没那么佝偻了,肩上有力地扛着一把锄头,走到一半便钻进了路边的植被里。植被一阵晃动,惊出了几只小鸟。
来到坡顶,小玲看到在海天交接的地方,有一轮没有光芒的红日,就像一个蛋黄。脚下紧走几步,视线没有了障碍物,眼前豁然开朗,一眼就看到了海岸线。在乱石滩上有一个男人,正面朝大海,似乎在思考着什么。小玲喜形于色,朝那个男人走了去。
早晨的海边风有些大,仍然能感受到一些寒意。但是那个男人却只穿着一件背心和一条大裤衩,脚下踏着一双大拖鞋。唯一让人觉得有热度的,大概就剩嘴上叼着的那支烟。小玲双手环抱,顶着海风走到那个男人身旁。她的秀发一直在海风中飞扬,碎花大长裙也一直在起舞。
“一大早站在这里耍帅吗?”小玲说。
“蚊子太生猛了。不知道蚊帐什么时候又破了几个洞。”那个男人边说边用手夹下嘴上的烟:“大冬天的,蚊子都不冬眠吗?”
小玲上下打量着男人,说:“你见过有谁大冬天的穿着背心和大裤衩在海边吹风?春节早过了。现在是春天!”
男人将手中的烟弹走,转过头上下打量小玲,说:“怪不得,你裙上的花那么娇艳。”
小玲莞尔一笑,转身向其它方向走了几步,又转回身:“怎么春节都过了才回来?”
“因为我要去陪我父母过春节。”
“那现在呢?回来干嘛?”
那个男人沉默了一下,看向大海。海上有一块礁石,在浪潮里沉浮,就像一座世外小岛:“回来看看那块礁石。”
小玲向男人走近几步:“毕竟救过你的命。哈哈。”
那时,王文落水以后,大浪将他卷走,巧的是刚刚好撞上那块礁石。即使是撞得七荤八素,但是心里没撞傻,知道这是最后的救命稻草。双手死死抓着不放,捱过大浪退去,顾不上撞击的疼痛,手脚并用爬上礁石顶端,死死攀附在上面。由于正值雨大雷响,所以小玲并没有注意到这点,深深陷在自责之中。等雨势退去,雷声放缓,小玲早就像落花那样,萎蔫在路边。
“我前几天看了一本书。”王文看向小玲说:“意思是当我们身处绝境的时候,上帝会以上帝的方式来拯救你,就看你能不能抓住上帝的手了。”
“切,装什么大哲人。”小玲笑着说:“那块礁石在那飘着起码已经有几千上万年,就是为了等拯救你的那一天?你面子真大。哈哈……”
“那块礁石是不是在等我,我也不太确定,不过……”王文低下了头,好像在找勇气说一句惊天动地的话一样:“不过我三十几年还没结婚,我应该是在等你。”
小玲看着王文问。
为了缓解尴尬,王文点燃了一支烟。
小玲没说话,转身向其它方向走去。任长发在海风中飞扬;任长裙随着海风中起舞。
“美女!加个微信吧!”王文说着,跟着小玲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