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朗气清,惠风和畅。夏日的清晨总是一天中最好的时候。百姓们趁着凉爽纷纷出门透气,一时之间各个街道人满为患……除了玄门街。
不过这也难怪,玄门街上的刑部府衙是百姓们一辈子都不想扯上关系的地方。
姜书陌也不想,可是没办法,谁让她要报仇呢……
姜书陌坐在稽查司内堂的椅子上喝着茶,宽大的月白袍子似是极不合身,衬得她格外瘦小,用木簪简单绾起的发髻略显凌乱,阳光透过纸窗洒在她身上,指尖微亮,晨风吹过,竟隐约有一种高人气派。
她放下茶盏,看着对面神色复杂的于桓,心中一万匹草泥马奔腾而过……
对面这个二货已经一动不动地盯着她看了快半个时辰了,姜书陌真的不知道他在看什么。
难道是被她的美貌震撼了?
不可能啊,她特意叮嘱过春娘人皮面具要做的低调一点,现在这张脸在她看来连清秀都算不上……
难道是识破她的真面目了?
也不可能啊,他应该没这个脑子……
所以,这货到底在看啥?
……
于桓很懵,他已经盯着姜书陌看了很久了,可是他还是不敢相信面前坐着的这个人和之前那个“老太爷”是同一个人。
于桓觉得自己的感情受到了欺骗。
本来,他以为这个孟追是一个年纪颇大的前辈,所以才硬着头皮叫了一声“先生”。没想到,换件衣服,洗个澡,孟追就变成了一个与自己差不多大的青年。最过分的是,他长得还不赖……貌似还比自己好看一点……
这叫于桓情何以堪啊。
“咳咳。”
于桓在姜书陌忍无可忍的咳嗽声中回过神来,他惊觉自己的失态,忙解释道:“抱歉,刚刚在想案情,入神了。”
“无妨,大人想到什么了吗?”姜书陌似笑非笑,轻声问道。
“嗯……经过本大人的仔细调查,害死铁甲卫的毒药是广陵散。”
“大人英明,然后呢?”
“然后应该问你啊,本大人花大力气把你从刑狱司里保出来是因为你好看吗?”
“……”
这锅甩的……有水平。
姜书陌微笑,尴尬又不失礼貌。
“既然大人已经查出毒药为何物,为何不继续查一查它的源头呢?拥有此毒药的人很有可能就是凶手。”
“还用你说,本大人早已查过了……只是遇到些麻烦罢了。”
于桓说完,端起茶盏一饮而尽,脸上说不出的惆怅。
姜书陌把他的表情尽收眼底,心下感叹。
到底是年轻人啊,不懂得隐藏心事,怪不得她略施小计就使得他被于鹰潭暗中送来刑部历练。她要是有这么个缺心眼的儿子也得好好磨练一番,不然将来如何在险恶的官场存活。
不过,这不也正是姜书陌选中于桓的原因吗?
单纯又有几分少年热血,还有军人的几分傲气……这样才更好控制。
“大人说的是,是在下思虑不周。不过,说起这广陵散倒是有几分来历的。”
于桓闻言一下来了兴致,破不了案,听听故事也不错啊。
“哦?愿闻其详。”
“话说,大人可知道前朝景安年间那场与北国的恶战?”
“当然。”于桓答道。
整个大元谁人不知那场战役,就是在那场战争中,沈豫康屠了北国十三城,不仅成就了他的战神之名,还保了北疆几十年的太平。
虽然那时的于桓还没出生,但是后来从于鹰潭的口中他也能感受到那场战争的惨烈。
据说,战场上血流漂橹,尸积成山,就连天空都是血红色的。
“那场战争可真是死了不少人啊!不过,受重伤的人更多,听说后来麻沸散都不够用了。可是,成片的伤兵还躺在地上哀嚎呢,怎么办呢?”
怎么办?
当时的军医也在想这个问题总不能让这些伤兵痛死吧?
战场都没能要了他们的命,难道要折在军医手上?
“正在军医们一筹莫展的时候,一个军医在战场周围的野地里找到了一种草药——小北芪。依靠这种草药,他们制出了一种新式麻沸散,也就是最早的广陵散。”
“广陵散最早是麻药?可据本大人所知它不是一种类似于五石散的致幻药吗?”
“的确,战争结束后,这种新式麻沸散流入民间,人们惊奇地发现,大量服用竟可使人尽享极乐,因而它成了一些纨绔子弟的享乐之物。
后来,不知是何人将其改良,人们不再需要大量服用就能得到双倍药效,因其质性清雅,遂命名为广陵散。”
听及此处,于桓一脸愤懑,一拳打在桌子上震得茶盏碎裂。
“哼,广陵散?明明就是加强版的五石散!前朝废帝年间多少人因它散尽家财,家破人亡!简直该死!”
姜书陌看见碎裂的茶盏,十分心疼。
那可是明窑双花裂纹盏,价值百两啊……败家孩子!
不过,他说的没错,广陵散的确害人不浅,它比五石散药效更强,上瘾也更快。
“大人息怒,据说废帝也是下过禁令的……”
“呵,有什么用?那个昏君最后还不是放任它了!”
姜书陌哑然,随后自嘲一笑。
是啊,有什么用?
大邺末年,官商勾结,太后主政,谁会把一个傀儡皇帝放在眼里……
对于这个王朝的腐朽,姜书陌从来无力阻止。
思及此,姜书陌叹一口气,继续说到:“再后来,新朝建立,陛下圣明,三下禁令,广陵散终是绝迹了。”
于桓的脸色缓和了一些,问道:“后来呢,它是怎么变成毒药的?”
“这在下就不知了,只知道消失已久的广陵散再次出现时已成了广受赞誉的杀人利器。它毒性强,能使人在极乐中死去,无色无味,且杀人后不留痕迹,在黑市上十分抢手。不过……”
姜书陌故意卖了个关子给于桓,于桓正听到关键处,十分不悦。
“不过什么,你快说!”
“大人当真要听?”
“快说!别废话。”
姜书陌理理衣袖,嘴角含笑。
“不过,它的价格十分昂贵,最紧俏时曾在黑市卖出千金高价。并且据在下所知,近些年随着小北芪的绝迹,广陵散也是有价无市,即使有钱也不一定能得到……但是,有权就不一定了。
毕竟,对黑市里的人来说,金钱是不能拒绝的,而权势是不敢拒绝的。
您觉得呢?于大人。”
于桓闻言,神色大变,一双手紧握成拳,目光闪躲。
“所以,大人所遇到的麻烦,在下也可猜到一二。”
姜书陌看着对面如临大敌的于桓,笑意更盛。
小子,本来想给你留点面子,谁叫你骂我是昏君。
“既有胆子盗税银,又有本事得到广陵散,还如此了解官库的运作……容在下猜猜,此人必是朝廷中人,身份不凡……”
“够了!你到底想说什么?”
“其实很多事您都心知肚明,那么您到底是查不出来呢?还是……不敢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