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昕在读大二暑假的前夕。把从来没见过大世面的父亲从故乡接过来,在京城,梁昕带着他老人家开了一下眼见。实现一下老人多年的梦想。父亲还是第一次看见火车这个稀罕的铁牛,奇怪的想着:“人坐上去怎像坐在老家的土炕上一样稳当?还能喝水?还能上厕所?就是不能随便抽烟。“他上瘾那杆多年来习惯抽的旱烟锅,只能过瘾地拿出来看一看,闻一闻,又恋恋不舍的收回去。父亲想:
“公家的地方,不能随便抽烟,万一燃着火了,自己该怎交待哩?”他看着窗外,把烟锅揣在怀里。车上的人叽叽喳喳说什么?他听不懂,天南海北都是外地口音。他看着眼前的车子比他的老牛车强多了,快多了。奇怪!不用人“吆喝”就跑这么快?可惜那时候梁昕没钱,只能让父亲坐硬座了。坐了整整一天一夜才从草原来到京城。下了火车,父亲随着人流拥挤出站台。父亲第一次看见京城里有那么多的人。黑压压一片,真是人山人海,挤的水泄不通。
“啊呀!比梁家堡古镇赶集的人还要多哩?!”父亲自言自语。那时候父亲只知道他的故乡……梁家堡遇集的时候人多的像洪水一样涌动着。别说买东西,就是走路也让人挤憋的喘不过气来。那叽里呱啦的地方语,从早到晚稀奇古怪地叫卖声:
“卖……枣糕哩!”“热……豆腐哩!”还有顺德府侉子家特殊的叫唤声:
“磨剪子哩……磨菜刀……吗?”吵的人头晕眼花。不爱说话的父亲常常是想办法躲避着这一切拥挤和噪杂的吵闹声。从小长在黄土高原上,生活在小镇子里的父亲本来就没有多少话语。一下子看到京城这么多人,他更是找不着东南西北了。他还给女儿背了一大堆女儿爱吃的红淹菜,海红干和杏干,还有用开水一呼噜就能吃的拌炒面。李家堡的月饼,打包的方方正正。用细花绳子捆的结结实实的背在背上。月饼的浓香味随着火车的奔跑飘洒到京城的上空,父亲浑身都挥洒着故乡的黄土味道。下车后,父亲习惯的向前正正磨损褪色的浅蓝色的前进帽。眯缝着那双细眯眯的小眼睛,带着满身的黄土气息。疲倦的倚靠在火车站出口的墙角下。四处张望和等待着梁昕来接他。他来时托人给梁昕发了电报。告诉女儿他坐的火车车次和到站的时间。“昕儿不会是忘记吧?”他想。
梁昕也按照父亲发的车次和时间匆匆忙忙的请假来车站。为了省车钱,她徒步穿越了车水马龙繁华的长安街,又穿过了人海一样拥挤的天安门广场。
“大啊!”在密密麻麻的人群中梁昕一眼就认出了坐在墙角里的父亲。父女俩相视一笑,算是打了招呼。梁昕径直接过父亲手中的包裹扛在自己背上。拉着父亲坐公汽去景山公园逛一圈,又按故乡的礼节:“上马饺子,下马面。”梁昕带父亲踏踏实实在饭馆里吃了一大碗老北京炸酱面,算给父亲接风洗尘了。吃完饭父亲满意地在怀里掏出自己的那块临来时才新买的白羊肚子手巾,用那长满老茧子像树皮一样粗糙的双手抹抹那因为习惯抽旱烟而稍稍撅起的嘴唇。父亲懂得这么干净的城市不能随便抽烟。只是微笑着说:
“北京好大哩?比咱梁家堡大多哩。***是住在哪嗒哩?”梁昕理解父亲的心思说:
“大!而今您累了,我们先回学校休息吧。”说着梁昕看父亲有点犹豫的眼神,知道父亲迫不及待的想看***住的天安门就又说:
“明天我们就去天安门广场,看***住的地方,还能给您照张像,给您在***住的地方和天安门留个影儿。”
暑期的天气,艳阳高照,空气闷热的窒息,梁昕顶着烈日的暴晒,陪着父亲高高兴兴的转了天安门,并在天安门前***的画像前留了影。父亲满意的微笑着,犹如自己亲自见到了***似的那种满足。了却了父亲一生的最大愿望。还在王府井大厦,故宫,颐和园,动物园各转了一天。把京城里的各种果脯,糕点以及那时候最上档次的黄花鱼都给父亲吃了一遍。最后还在王府井有名的中国照相馆照了父亲的标准像。这俩张照片留下了父亲的终身纪念。留下了父亲的影子,也留下了父亲对现实生活满意的微笑。这一次京城的旅游,还深深地感动着不爱说话的父亲:他觉得自己——虽然赶了一辈子的牛车和毛驴车,打了一辈子的工,虽然是抱养了一双儿女——也值了,也满足了。他自己觉的比小镇子上其他有文化人也幸福多了。一辈子默默无语的父亲,只知道赶着老黄牛车披星戴月的在黄土地上刨挖生活;只知道“穷富”都是命里注定的;只知道自己一辈子就是命中注定,跟着老黄牛默默打交道的人,此时也有了那么一点点自信。父亲的满足和幸福都流露在他的眉眼上和实际行动上:从来不善言语的父亲,从那以后回故乡,父亲再也不说女孩子学习没用了,而且还特别听梁昕的话。父亲按着梁昕的要求先回了故乡,他相信自己的女儿说的是对的。
“霉姑子,你赶快回来吧,有重要事商量哩。你不在怎行哩?!”父亲回去没几天,堂哥又捎话说:
“‘故乡情节’,这门婚事是过去大人互相提议过的,我们老梁家说话要有诚信哩!人家小伙子在铁路上工作,是专程为此事回来在家里等着要见你哩。”来人还学着堂哥的话催促梁昕说。
“人家老杰家门风高,要能和我们结亲缘是看得起我们哩。”来人借着堂哥的口吻,把对方夸得能捧在天上了,还说:
“梁哥答应了,人家小伙子,和他哥哥,还有小伙子的弟弟明天都在县城回梁家堡的半路上等着接你呢。”因为那时候从县城回梁家堡就只有一趟班车。梁昕要从口外坐车到县城,就赶不上那趟车了。只能在县城住一晚上,等第二天才能坐上回梁家堡古镇的那趟公共汽车。“娃娃亲”明明和弟弟各骑一辆自行车行走六十里的崎岖山路,到他大哥工作的“道班”宿舍里等着梁昕呢,准备接她骑车子回故乡小镇。要完成那个父母约定的“娃娃亲”了。妈妈高兴地劝说着梁昕:
“不管成亲不成亲,我们是要给人家这个面子的哩。”妈妈说,
“人家老杰是个有文化的人哩。人家过去可是个体面的大家族哩。老杰一辈子可是个要面子的人哩。我原来看见人家老杰都不敢抬头看哩。”妈妈看了看梁昕又神秘的微笑着说,
“人家孩儿的爷爷过去可是娶了五房太太的老绅士哩,说话做事可是有点,有数,有大气场的人呀。人家的后代子孙也很发达哩。”看着妈妈那神秘的微笑和发自内心的高兴劲,和人家结了这个“娃娃亲”,妈妈是百分之百地满意了。
“哎呀!妈呀,好了,好了,什么人家,人家的唠叨个没完了嘛?我倒要去看看,他到底有什么大气场呢?把你们一个个羡慕成这个样子?”梁昕有点不耐烦的看着妈妈说。
心里却不服气的想着:“既然这样,我就回去见见他们呗,看他们有什么大气场啊?把你们羡慕成这样子呢?”梁昕想,过去是过去,现在可不是过去了呀?一个小小的梁家堡镇子,有几个见过大世面的人呢?不就是祖祖辈辈封闭在那个方圆三里三,厚厚的城墙圈里吗?父母指约互相筛选着。“媒婆”忽悠着。自古大人做主撮合成了一对对的“娃娃亲”。孩子们听天由命地规规矩矩,一代又一代的生活着,繁衍着。梁家堡镇子里全是亲套亲的“娃娃亲”。梁昕心烦意乱的想着好多古怪的问题。也就是梁家堡镇子上世代流传地一句话:
“梁家堡城小拐角大,有了女孩儿不外嫁!”
她想:“有那么大气场的人家还愁找“婆姨”吗?人家只是听说你女儿我是从京城读过书的人嘛?所以人家才上杆子地追你呢?才又套用了这个‘故乡情节’。”
她还想:“那么多年,我们生活离乡背井地时候,他们怎么不提“故乡情节”帮我们一把呢?”此时,她以决定要回去看看这家人家到底有多大的气场啊?也好震震老杰家自古以来的威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