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十年前,她还是侯府表小姐的时候,只知道整天上树抓鸟,老惹阿瑞姑姑生气,绣花的事也全丢给小竹,自己一点都不插手,高兴了每日只吃几盏酒,不高兴了有鞅哥哥给自己在市井上买些好吃好玩的糖人,她便阴转晴了。
那时候她以为想那样无忧无虑想做什么就作甚的日子会一直持续下去,直到舅父去当了使臣,死在那座矿山里,被当做通敌卖国被叛徒定下罪名。她舅父卫延生前那般壮志,断然不会想到死后是那样凄惨,雪中一草席裹了便是结局。好歹还是卫鞅花了银子找了人又有贺将军的面子在,才算入土为安。
有时候,她便在想,祁国这个时代,好人都没好报,像她舅父一般为民着想的人,都能被残害至死,别说是其他人。卫延尚且有侯府的背景撑腰,敢做些别人不敢为之事,那些个毫无背景的平凡小官,也只能依附坏人,做些违心之事,生存下去。长此以往,祁国的天下只会分崩离析,说不准,过不了多久,祁国便不复存在。
想着想着,朱雀便又昏昏沉沉睡去,约莫是昨日与章韶嫣斗智斗勇费了些精神气力,她直睡到日上三竿才起。
这里是客房,周围并无奴才婢女在旁伺候,当然月笙和德子也不会好心到来伺候她这个陌生人。朱雀洗了把脸,摸摸空瘪的肚子,寻思该到哪里去找些吃的来填饱肚子。
说不定章韶嫣的人还在满精华层的搜她呢,若是空着肚子出门,逃跑的时候都跑不快,若是被那心狠手辣的章韶嫣捉了去,她这条小命能不能活着见鞅哥哥还是个未知数呢。
由于平日里梳头都是小竹她们伺候的,朱雀自己只会梳些简单的麻花辫之类,所以只简单在后梳了条长辫子垂至腰间。客房里没有什么可换的衣服,她便又穿上昨日那身华贵的衣服。
那样一身风华绝代的衣服,配上她自己编织的歪歪扭扭的长辫子,若不是有张脸在那撑场子,别人见了定是以为,她这身衣服是从别人身上硬巴拉下来的。
刚出院落们,便见月笙端着个茶盏糕点盘朝这走,见朱雀早起来了,忙笑着说道:“姑娘起了。方才我来给姑娘送茶点见姑娘睡着便没进去打扰,现下姑娘醒了刚好,来尝尝我们小厨房的糕点吧。”
朱雀看着头顶的大太阳,很是不好意思忙推脱说了句:“姐姐客气了,我本来住在府上就很打扰了,哪有姐姐亲来送糕点的道理。”说着便接过糕点盘,微微行了一礼。
月笙笑着说:“都是我们爷今早嘱咐的,说你一个姑娘家来京城不容易,又惹上了章韶嫣那个大麻烦。让我们好生招待你一番。若是姑娘觉得时机未到,今日出去还不安全的话,尽管在我们府上待着便是。我们王爷是最和善之人了。”说完又看了看朱雀那歪歪扭扭麻花辫,笑道:“看姑娘就是个富家小姐,平日里下人伺候惯了,自己梳起头发来倒手生了,待会等姑娘用完茶点了,就和我说一声,我带姑娘去梳头,然后再挑身衣服换上,不过我们宁王府上没有女眷,都是我自己的衣服,姑娘不要嫌弃才是。”
朱雀捏着茶点吃着笑道:“怎么会呢?我怎么会嫌弃,有衣服穿,有茶点吃便很好了。不过宁王爷今年该有二十四五岁了吧,皇上竟还没给他选妃子吗?”
月笙叹了口气:“按理说,我们呢王爷的妃子应是皇上选的,可近来皇上年纪大了,时常生病,宫里的事大都是皇后娘娘在主管。皇后娘娘向来不喜欢我们家王爷,少时王爷在宫中便苛待不说,出了宫立了府,也从未得到宫里的赏赐。不过好在我们家王爷心性好,不跟她一般见识,每日只经营些糕点铺子田庄买卖的,日子倒还过得去。我们王爷自己也说,时候到了,缘分也就到了,成亲这事,急不得。”
“那这么些年了,你们王爷竟一次都没找到缘分吗?京城里美女云集,总该有个一两个的呀?”朱雀远望书房处,寻找祁桓的身影,可约莫是有其他事,祁桓并不在书房里。
月笙还沉浸在给朱雀讲自家王爷的故事里:“我们王爷实在是太痴心了,之前似乎喜欢个姑娘来着,可那位姑娘红颜薄命,很早就离开人世了,我们家王爷一直难以忘怀,便成了他心里的一块疙瘩。”
这样说来,祁桓曾经有过钟意的人,只不过那姑娘命不好,早早离开人世了,这给祁桓造成了很大的冲击,在那之后,便一直未曾娶亲。
想不到,她的祁桓哥哥,人长得那样美,竟也那样专一。比之到处撩拨女子的章韶光,那是一个天上,有一个地下了。
朱雀用完糕点便随着月笙去了她房里,换上了件淡蓝薄衫裙,质地虽不十分好,但好在十分凉快,最适合盛夏里穿着凉快。月笙有给她梳了简单的云鬓,挑着院里的盛开的淡黄月季给插了一朵。
一番打扮下来,并无半天珠翠装饰。可瞧着竟有清水出芙蓉浅然去雕饰,比之昨日的光鲜华贵显得更加亲近可爱。那周身的超凡脱俗之气,引得月笙连连赞叹:“现下我是明白为何姑娘会招惹章韶嫣了。姑娘长得这般美艳,比章韶嫣高出好大一截切去,她这个人傲气的很,平日里走路恨不得尾巴都要翘到天上去。以为自己是全京城最美的女人。应该是见了姑娘的容貌自愧不如,才出手想要加害与你的吧。”
朱雀只笑笑不说话,总不能说是因为章韶光把她带回来被云瑶误会金屋藏娇,章韶嫣气不过出手帮云瑶,相知自己于死地这般事情和盘托出吧。
她换了话题,将章韶嫣的事掩盖过去:“姐姐,我叫卫小八,你别叫我姑娘姑娘的了,怪生分的。你叫我小八就行。我从淮南来,是来寻我表哥的。”
月笙点头:“原来是从淮南来的,怪不得皮子嫩得都能掐出水来。小八姑娘的表哥来了京都什么地方,若是知道地方,让我们家王爷帮着寻寻也是好的。”
朱雀只点点头:“不知他去了什么地方,他并没带我一起来。”
她一番神色,月笙早看出些一二,知道这位小八姑娘对她口中的表哥,心中有不一般的情愫。只笑着说:“没事,小八姑娘这般天仙姿色,走在人群是最亮眼的那一个,那你表哥无论走在什么地方,都会第一眼就看到你的。”
是吗?朱雀对着镜子照了照,大家都说自己天仙绝色,连章韶光那个喜欢给人簪花的花心大萝卜也不惜冒着跟云瑶闹翻脸的危险把她带到京华城来,但她的鞅哥哥,怎么就一点都不知道怜香惜玉呢。
她都把自己心意表露的那般清楚了,他还是不肯和自己相依为伴,比起和她在一起,她的鞅哥哥,更喜欢手刃仇人,给舅父报仇,给整个侯府洗刷罪名吧……
“小八姑娘,我一会便要伺候我家王爷去了,你看你自己在院里转转,小厨房就在东侧,你若是想吃些什么就吩咐人做去。”
月笙转身离去之际说道。
朱雀笑了笑:“谢谢姐姐美意,不过今日我打算回去。我的婢女找不到该着急了。现下指不定去哪里寻我了呢。昨日宁王爷收留之恩,我想亲口道声谢,劳烦姐姐带我一同前去。”
月笙想了想,朱雀说的在理,便也不强留她,由着她去了。将她引至小花园里,远远的朱雀便看见祁桓在花圃里采些小白花。
她少时知道祁桓喜欢读书,喜欢在美人蕉旁边读书,看书看得连人走进了走不知道。怎么现在倒开始侍弄这些个花花草草的了。
祁桓专心采着花蒲里的小白花,身后脚步声响了也不向后看一眼。
“爷,昨晚留宿的姑娘想跟你亲口说声谢谢,我便带她过来了。”月笙恭敬说道。
祁桓这才回头看了朱雀一眼,约莫是觉得有些眼熟,在她眉眼间停留片刻,又速速收回目光,继续采花:“不用道谢了。你惹了章家的人,日后定是要不太平的,你且好自为之。”
“谢过王爷提醒,今日王爷留宿之恩,卫小八定当涌泉相报。”
祁桓又回头看了她一眼:“卫小八?怪有意思的,少有女儿家会叫这样的名字。”
朱雀笑道:“我生在淮南,是个小地方。小地方的人不会叫些金贵名字。小八听着有福气,好养活,我便叫了。”
一听是淮南,祁桓不禁凝眉,望着手中小白花喃喃说道:“淮南可不是小地方。那里是祁国与众国的通商口。吕国,南唐的货船都要经过那里。官吏肥得流油。”
他那凉凉的语气,说起这样不那么赏心悦目的事也不会改变语气,仿佛自开始便是那样一个温度,从来都没有温暖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