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桑郡一年仅有绕指柔织布四匹半,其中四匹卖给山上修士换些神仙钱,再用神仙钱换成世俗黄白作为全郡的收入,余下的半匹则是采桑郡留存下来,寓意“丝有余”。
田雨农原本是白鹭州散修,后来为北陇山出谋划策,颇得山主赏识,成为山门供奉,终不用再做餐风饮露的野修。北陇山在州北,而枫染城在白鹭州东方,两地相距万里,田雨农本该随山门观礼,但途径采桑郡时,心生购买绕指柔布匹作为贺礼的念头,绕指柔稀缺少有作为恭送新人的贺礼足显诚意。于是,他私自出现在采桑郡,结果却不如他意,此时银丝蚕不是吐丝之时,除了每年余下的半匹收纳在采桑郡祖祠,整个采桑郡便再无其他绕指柔。
于是,他打起了郡祖祠里绕指柔的主意,而历年收纳在郡祖祠的半匹绕指柔早已与一郡气运相连,是万万不能出售的,其中的牵扯其中的规矩,都关乎到采桑郡的兴衰。
田雨农先以北陇山施压再以枫染城施压,郡中人或许未听闻过北陇山,但枫染城他们却是清楚的,区区世俗凡人哪敢不敬山上仙家,即便朝廷与山野有约定,世俗百姓不受无妄之灾,但若是山上人有心断一郡气运,他们的手段是难以察觉的。
恰好此时,张初尘夫妇路过采桑郡,田雨农忌惮扶云山不敢在采桑郡中有所动作,购买采桑郡祖祠绕指柔,牵扯一郡气运,本就不合规矩,如今又有其他山上人牵连其中,田雨农本该就此收手,但这绝不符他的性格。
如何使得因果不沾自身,又得到绕指柔?
他见张初尘夫妇修为不高,便找来同样修为不高的散修,为的就是在采桑郡制造出激斗的痕迹,若夫妇二人命丧于此,田雨农便以山上人身份插手此事取得祖祠绕指柔,事后再出手将散修诛杀,如此一来,因果也会牵扯,但终没有直接取绕指柔代价大。取物、灭口、结交扶云山,一棋定,收三子,本该是棋盘上得意一手,却终归是人算不如天算,韩彻和冯蒿的介入,使他功亏一篑。
一路闲谈,冯蒿都没有开过口,起初程素心以为他是韩彻的仆从,但冯蒿对韩彻的态度不太想主仆,张初尘多次打量韩彻身后的黑布竹篓,总感觉里面有东西在动。他们回到采桑郡魏巍家中,魏巍是采桑郡养银丝蚕几户人家的话事人,此时家里除了他还有他的孙女魏小桑。
月挂枝头,韩彻走到庭院,坐在台阶上静静地看着夜空。张初尘察觉屋外有动静,带剑开门,看见韩彻独自一人时,便在也坐到韩彻身旁的台阶上。
“想家?”张初尘问道。
“确实是想的。”韩彻视线从夜空移开,叹息道:“不知道何时能再见他们。”
张初尘没有再开口,他静静地听着韩彻的诉说。
“不过等我到了心楼境,便能御剑回去,想必会很快到家。”
“想必你家很美。”
韩彻点点头:“我家那边莲叶满郡,尤其在夏天,别提多美了。我家那边有个刘寡妇,平时嘴损一点,但人不坏,我和我朋友经常捉弄她,她也不会真怪我们,我知道,她是因为自己没有孩子,才喜欢假装跟我们吵嘴。”
韩彻突然觉得自家郡里的人是真的好,不知道爹怎样了,不知道大哥是否还足不出户的看书,也不知道那个姑娘会不会孤单。
韩彻从怀中取出青丝手帕,他一直都随身携带,生怕把它弄丢,想她了,就看看这手帕,他仿佛又能看见那张浅笑轻吟的秀脸,心里顿时暖暖的,心里有个喜欢的人,真好。
张初尘看着眼前人,既有少年意气又还很稚嫩,有些怀念又有些羡慕。
“张大哥,你也是剑修?”韩彻突然问道。
张初尘点点头,开口道:“我夫妻二人入门稍晚,如今我也只是观楼境。”
“白天我见你激斗之时,身上散发着很奇妙的感觉,不知道是怎么会事?”韩彻询问道。
“以后你行走江湖切记不要再这样询问别人,除非别人主动开口。”张初尘告诫道:“若是寻常问题还好,若是别人误以为你在探他跟脚,会惹大麻烦。”
“记下了。”韩彻心中满是谢意,这些好意的告诫相比一言不合便递拳而来,真是太珍贵了。
“不过这个问题无妨,”张初尘递向韩彻安心的眼神,他开口道:“观楼境和起楼境最本质的区别,便是孕育出‘意’的存在。”
张初尘将他从师傅那里知晓的,毫不藏私的告诉给眼前少年。步入观楼境便有“意”存在,剑修有剑意,刀客有刀势,兵家有沙场意,儒家养浩然气,道家心生清净,佛家自扫明镜台,其他杂修各有“意”。再如剑修,以剑意蕴养佩剑,使其通明心剑,意动剑随,曾有剑仙剑意如银瀑千丈垂落,使得天下剑修望而起敬,使得天下修士望而生畏。
“所谓观楼境除养剑意外,还要反观自身,该如何出剑,并不是所有剑修的出剑都千篇一律。”张初尘继续道:“其中道理我也尚未全懂,至于观楼之上的心楼境听闻更是凶险万分,我辈剑修只有踏入止楼境才配称剑仙,而止楼境又有‘一境一止步’的说法,可见登上巅峰何其艰难。”
韩彻觉得能到观楼境就已经很满足了,止楼剑仙他没有想过,他突然明白过来那酒鬼钟如晦应该就是剑仙吧。
韩彻想了想,问道:“剑仙是什么样子的?”
张初尘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剑仙的风采岂是言语能道尽的。
“天底下唯有剑仙最风流。”
闻言,韩彻却是不信的,酒鬼或许很潇洒,但也没觉得他多有风采,甚至还很邋遢。
鸡鸣天未见白,却也一夜平安,天色晦暗不知是否有雨,韩彻竹篓里的小荷还是暴露在众人眼前,张初尘啧啧称奇,程素心和魏小桑却是见之欢喜,张初尘与魏巍以及养银丝蚕的几户合计,若是田雨农前来,祖祠堂的绕指柔绝不能交给他,让魏巍告知郡中百姓不要担忧,他们会将此事管到底。魏巍听后没有说话,将系有烟袋的烟杆在鞋底上敲了敲,长呼一口浊气,说出了心中盘算。
“你们走吧。”
闻言,张初尘一行人疑惑不已,采桑郡的众人确实面色如常。
“千百年了,采桑郡遇到这样的事也不是一次两次,你们留下并不是最好的选择。”魏巍缓缓开口,众人仔细听着。
“这是为何?”程素心问道:“难道我们不能帮上忙吗?”
魏巍没有开口,另外一个本郡人站起来:“你们或是好意,但你们终究不过是采桑郡的过客,或许你们最后帮我们解决掉麻烦,但你们走后呢?你们这些个少侠仙子能一走了之,我们却不能,我们只能留在这收拾更烂的摊子!”
事了拂袖去,深藏功与名,或许是很潇洒,但那些潇洒的背后,是给行侠仗义的人深藏功名,却给他人藏着更大的麻烦,采桑郡的百姓是深有体会的。张初尘夫妇默然,此中道理他们懂,只是觉得胸中好似被东西堵住,无法畅然。
“请相信我们,请相信后来人。”韩彻开口打破沉寂:“有些东西我做不到视而不见。”
一语尽,韩彻觉得胸中顿时酣畅,冯蒿却发现观楼境关隘似有松动迹象,他知道原由,但他还是不愿相信,松动的迹象再次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