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新年还有一月有余,各个学院元旦晚会的筹备工作都在紧锣密鼓地进行。
喻初作为学院学生会优秀分子的代表,既是参演者又是节目策划人。在这种大活动里,可用的人本来就少,加之上层对节目要求苛刻,喻初忙得恨不得无丝分裂了去。交最终策划书时限在即,喻初心一横,舍了有机化学课在教室最后默默改方案。
还有两周,有机化学就结课了,老师讲的都是精华里的精华。现下火烧眉毛,喻初央了江恩,只求划重点。
江恩恨铁不成钢地戳着手机屏幕发道:“早知今日何必当初。”转头对瑟缩在教室后排的喻初扬了扬拳头。
喻初双手合十在嘴前摇晃,一副自己被逼无奈的可怜状念念有词:拜托拜托。然后做了一个看手机的手势。
”江女侠,行走江湖讲究义气。若帮我逃过此劫,必定有大餐等候,美女环绕。”还有两个坏笑的表情。
江恩无可奈何地摆了摆头,低头开始做老师上节课留的思考题。
老师整理完讲义,清了清嗓子:“那个后排带电脑的同学,看你学习的方式另辟蹊径,我来考考你。”
有机老师有上课抽人回答问题的习惯。特立独行者被抽中的概率极大。所以老师一进教室,喻初就处于极度危险的状态。抱着电脑坐在后排,意图不言而喻啊。
不用看,喻初略带慌张又强装镇定的模样就浮现在脑海。江恩暗自感叹:啊猪脑子,手机不也能编辑的吗?真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老师的声音再次响起:“上节课不是有个课后作业,好多同学私下里来请教我。你来讲讲吧。”
喻初内心一阵哀嚎:私下请教意味着习题很难哇,完蛋了,完蛋了,我连看都没看。怎么一开始就挂了。答上来加平时分,答错不会扣分吧。苍天呐……
江恩缓缓地把作业本拿下来放在腿上,不动声色地拍了照片发给喻初。真是好巧不巧,点到的就是她刚刚做的习题。
喻初的讲解磕磕绊绊,不甚有条理但又确确实实讲完了整道题。老师微笑着点了点头,说道:“这位同学的讲解很正确,下课后来登记一下。现在我再给大家重新梳理一遍。”
喻初紧张地脸都僵硬了,坐下来的一瞬间才感觉到自己的生命体征,冰冷的双手,狂跳的心脏。心里叹道:活着,真好。
喻初在老师身旁登记完信息,目送老师离开教室。下一秒就扑到江恩跟前,夸张地握住江恩的手:“恩人呐,说吧,江女侠想要什么样的犒劳。”
江恩把课堂笔记在喻初脸前晃了晃:“那自然是人均消费三位数的大餐喽。”
喻初原本靠近江恩的脸陡然后退,面目狰狞:“狮子大开口哇。”
江恩作势要把笔记本收回去,喻初赶紧抓住,一下子软下来:“别介,成交!”
江恩噗嗤一笑:“逗你的。快收拾书包吧。我们去三食堂。”
去食堂的路上,喻初向江恩描摹自己回答问题的情形。绘声绘色地表达自己的窘迫与恐慌。
江恩捏了捏喻初的手臂,说:“好像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回答问题就好像是公开处刑。连你这么健谈的人都会紧张。”
喻初摇了摇头:“不知道哎,小的时候总是争着抢着回答问题。现在连站起来都需要的极大勇气。可能是因为没什么底气吧。”
江恩若有所思道:“我们害怕的其实是处在公众的评判之下,害怕周围人对我们贴标签。在大学这样自由的氛围下,有更多的机会表达自己,也就会被更多的人定义。所以为了让别人给我们贴上积极意义的标签,我们力求自己每一步都精准,给自己的压力太大,反而有了龟缩心理。”
喻初被江恩突如其来的正式搞得摸不着头脑,抖了抖肩:“我不知道其他人,反正我紧张是因为我真的不会那道题,又怕被人看出我的无知……”
说着说着醒转过来:“所以你很少在公众面前发言是因为你不想被贴标签?你害怕这些?”
江恩微微摇头:“其实你不太理解这种矛盾。过于期待别人给自己贴的标签与自己期待的一致,反而会导致自己对别人评判的恐慌。”
“所以课堂和社团平时的问答和讨论你几乎都保持沉默。即使你知道答案,甚至更好的方式。”
“不算是,至少我心里有自己的看法与观点。”
喻初挠了挠头:“按这个说法,我身上的标签岂不是要把我裹成木乃伊了嘛。那你身上就没有标签吗?”
江恩偏头看了喻初一眼说:“有啊,即使这样,也会有沉默文静的标签贴过来。”
“那既然怎么样都会被贴,何苦在乎那么多?”
“因为重点不是被贴标签,而是被贴上怎样的标签。不然你又在紧张些什么?”
“我……哎呀,其实我觉得的这些问题没你说得那么复杂。只要脸皮厚点就什么都解决啦!”
江恩浅笑着捏了捏喻初的脸:“那下一次,我不给你答案了。让你的厚脸皮帮你解决问题。”
喻初打掉江恩的手,道:“那可不行,能挽回多少面子就得挽回啊。”然后正色对江恩说:“不过我的意思没错,你不需要害怕别人对你的评论。你看过那么多书,早该知道,人虽然处在所有人的目光之下,却不应该活在别人的目光之中啊。”
江恩莞尔:“所以我也是个矛盾体呢。”
喻初笑道:“别人都劝我注意形象,而我在劝你厚脸皮。算不算带坏小朋友……等等……我接个电话。”
喻初苦恼地收回手机,说:“学生会临时开会,真是不放过压榨我的每一分钟。可怜我都到食堂门口了。”
江恩抿了抿嘴,说:“那你先去吧,我帮你带饭。大餐和美女都将离我而去”
喻初做了个抱拳的手势就一溜烟跑了。江恩都能想象到她说“大恩不言谢”眉梢抖动的样子。敛了笑意,向餐厅走去。
身后有小跑的脚步声,江恩习惯性地回头,却不小心撞到前面一个人的肩头。江恩吃痛地捂住脑袋,不等抬头就赶忙道歉。盖过她声音的是脑袋顶传来的疑惑声:“江恩?”
陌生的声音?江恩后退了一点点,待仰头看清他的样子后,更加确定自己不认识他。
“没事吧。”身后余言的声音与此同时响起。
江恩不好意思地冲前面的人点了点头就回头看向余言,大脑空白的间隙,机械性的对前人说了声:“先走了。”就上了楼梯,去往餐厅的二层。
余言从餐厅口转上楼梯,赶上江恩的步伐。边挠头边不好意思地问:“你刚刚没事吧?”
江恩晃了晃脑袋,略带尴尬地说:“没事。”然后生涩地转了话题:“这么巧,你也来三食堂。”
余言指了指右手边尽头的打饭口,说:“三食堂的糖醋里脊很好吃,你试过吗?”
江恩点了点头,做了一个鬼脸,说:“那我今天试试。”因为遇见的太过突然,江恩无意交谈太久,努了努嘴,说道:“那我去排队了,回见。”
与余言交谈的紧张感在排队的间隙得到了缓解。很奇怪,她见到余言本人的第一反应是逃开。纵然平时走在校园的每一处都在期待着与余言的不期而遇,但真正遇见之后,相比于惊喜更多的是恐慌。她想:一定是因为我还没准备好,还没准备好暴露在余言的完全审视之下。
但其实,江恩心里无比清楚,她太在乎余言会给她贴什么样的标签,也害怕从他身上得到喜欢与否的反馈。以至于畏首畏尾,选择了逃避。
打包好喻初的那份,江恩端着自己的饭盘在人少处坐了下来。学校食堂的米,不软不硬,粒粒饱满很有嚼劲,余言推荐的糖醋里脊,口感虽然很酥脆却难敌酱汁拖后腿。江恩戳了戳米饭,低头认真地吃。
凛冽的天气,连饭都冷的很快。有阴影扫过江恩的脑袋,然后江恩闻到了冒菜无比霸道的味道还有其中淡淡的极力挣脱地薰衣草的清香。江恩抬头,看见在一片热气中若隐若现的面庞。刚放下的心又提了起来。索性低了头,扒拉自己的米饭。
“怎么样,糖醋里脊还可以吧。”余言搅动着自己的伙食。
“还行。”
良久的沉默。
“你们刚下课?”
“嗯,刚上完有机化学。”
余言点点头,随即接话:“划重点了吗?”
江恩迎向余言询问的目光,脑袋的晃动微不可察,仅含混不清的应了一声。
“那你的笔记能不能借我看看。”
“可以。”江恩回答地不假思索。转身就去书包里翻找,却发现早都被喻初拿走了。然后窘迫地说:“不过,被朋友借走了。”
余言笑着说:“没事,不着急。”
又是良久的沉默。尴尬的气氛环上他们的饭桌,在热闹的餐厅里形成了一个独特的低气压,让两人如坐针毡。
江恩暗自腹诽:冷场王当之无愧啊……幸而吃地差不多了,江恩跟余言道了再见就赶紧溜之大吉。
呼啸的冷风无孔不入地钻,江恩把拉链拉得直抵下颌,脑子里想起喻初的话:“脸皮厚一点什么事情就都解决啦。”感情问题也可以吗?可对余言,自己真的厚得起来吗?
回到寝室,把盒饭放在喻初的桌子上。江恩躺在床上辗转。
余言向我借笔记是什么意思,为了元旦过后的有机考试?还是……为了创造彼此交谈的机会?我的表现没有漏出马脚吧?他会不会对我的印象减分?
他不会是为了学习资料才接近我的吧?可他还在不久前送了我资料。
他会怎么想我啊!
“啊!”江恩发出一声哀嚎,用被子蒙住了头。想借此隔离所有纷杂。
其实真正让自己像跳梁小丑的,是脑子里的胡思乱想吧。
不需要在意标签,表现你自己就是了。
你那么潇洒,怎么能被羁绊?
那你到底在怕什么?满心的欢喜却在相见之后徒留忧虑。不管被如何评定,你都还是你自己啊。
还是说,你内心深处不愿承认的恐惧是,你害怕给余言的标签是脱出你喜欢范畴的?更直白些,你害怕余言表现出你不喜欢的东西。
于是,你害怕彼此评判后盖上不及格的印戳,就躲避了所有相遇。
是啊,厌恶被贴标签,却无时无刻不在给别人贴,倒是很可笑呢?
那索性,不去想我眼里他又或是他眼里的我,扯掉这些复杂的附加情绪,原原本本地去喜欢,去了解。
所以,别再逃避,别再暗自纠结。江恩,你勇敢点吧。
长吁一口气,江恩伸手摸索出压在枕头底下的平板电脑,插上耳机,直起身,掩着被子打开了浏览器。
输入:为什么喜欢一个人,总想要躲开?
把答案从上翻到下,没有一个回答戳到自己的心窝里,兴致寥寥。也不知道翻了多少页,一个名字赫然映入眼帘——《玉子爱情故事》。
江恩犹豫了一下,点了进去。
青梅竹马的爱情慢慢铺陈展开。玉子与饼藏两个人都小心翼翼地守护着自己欢喜的小心思,维持着恰到好处的平衡。随之而来的毕业却让天平失了衡,对未来笃定的饼藏在水光荡漾的小溪中央对玉子吐露心声。玉子害怕改变现状,仓皇失措的逃离,而后开始逃避饼藏的目光,纵然心里带着无数的雀跃,却在远远望见心上人之后变成了惊慌。
这样单纯又美好的感情,真好。一分一秒,全是悸动。
带着羞怯的爱意,朦胧,模糊。一颗心反反复复地起落,砰砰砰,看着像折磨,却总能跳出无限的蜜意。
可玉子的无限逃避,让饼藏乱了阵脚。没有回应的爱情,怕是在一点点消磨对这世界的热情。所以,饼藏那视死如归不顾一切的勇气与汲汲流水一起漂流而过,几乎选择了放弃。他说,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吧。
后来,玉子鼓足勇气,饼藏却要追逐梦想远赴东京,她不顾一切地追到车站,把话筒扔给饼藏说出心声的时候,好像,所有的错过都有了归宿,所有的沉默都开始欢呼。
爱情,如此而已。
我们虽然没有青梅竹马,可面对喜欢,我们都是玉子,无比欣喜却又无比惊慌。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只能跑开了。
她和玉子太像了。
只是,玉子和饼藏,他们两个是互相喜欢的啊。
江恩甚至不知道余言对她的感觉。她害怕,害怕自己自作多情演绎一场空欢喜。
江恩轻轻叹了口气。把镜头拖动到玉子奔向车站的画面,玉子飞扬的发梢肆无忌惮地宣告着对失去的紧张。周遭的景慢慢模糊,只剩下玉子无所顾忌的在乎。
勇气,原来是需要激发的。
那就等到不得已的时候再勇敢吧,江恩这样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