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皇子本来的安排是走陆地官道,为的是顺道查看下沿途民情,突然改为水道,董管家当然清楚是为了什么:齐楚涵的“异说”引起了大皇子的好奇。
而走水道,大皇子便有两天时间去观摩考察齐楚涵。
大皇子现在非常确认:《安民计略》里肯定有齐楚涵本人的一些想法。哪怕是木鱼老先生的堂正智略都掩不住的奇思妙想,除了言行奇葩的齐楚涵,还能有谁?
治国治民不是修文作诗,大府豪门热衷于养门客资才杰,为的多是安邦治国,官途宽坦,有几个官宦热衷于咬文嚼字呢?
大皇子重民治,若不是受制于老派官僚集团,一定会让齐楚涵光明正大入府效力的。现在,他要确认的是齐楚涵值不值得他付出代价去争取。
大皇子早年蹉跎间,不习文韬武略,所用阁楼画舫却愈发雅致。
三层渡船,底仓是酒美食物料,还有部分船工换岗休息的分层空间。
上面两层不用金银,墨笔彩绘,门刻柱雕,俱是大家手笔。船头甲板上有固脚桌案,名剑好棋在上,两侧椅櫈嵌在甲板上,董管家介绍说是演奏位置。
李大夫人不敢在大皇子面前摆谱,只带了秀清秀宁和一名贴身嬷嬷,至于张晓晓求情上船,也只有一个侍女随身而已。
不过,伺候大皇子的侍女奴才不下五十人,董管家介绍都是固定在船上的,未说明其实这些乐姬歌女都是四皇子的。
大皇子两三个月都不见得用一次船,就这样白白养着这么多人,齐楚涵腹诽其太过豪奢。
嫉妒归嫉妒,单论风流格调,大皇子是齐楚涵所知第一人。
齐楚涵怀揣恶意地想到:这大皇子会不会就是懒,不想费心费神地操劳国事,所以才借口情伤,偷偷享受生活?人生苦短,及时行乐?反正齐楚涵自问,若有这样的条件,她肯定是不做皇帝的。
雨后水大,顺流向东,河风清淡,夏日半隐,齐楚涵特意和山山待在船头,看两岸风光。
“小主子,二皇子真是手巧。”山山坐在一张轮椅上,惊叹道。
二皇子天残,又醉心木艺,做出这样的轮椅行方便,自然不在话下。和爱好广泛的大皇子不同,二皇子一心钻研木艺,已是痴迷,天下皆知!
齐楚涵道:“回到天祭山,说不定能看到二皇子,我还从没有见过呢。据说雅香府里,处处新奇,有机会咱们去看看。”
山山道:“听说二皇子是不随便,也没时间见客的。”
“随缘。”齐楚涵笑道:“不强求。”
新送来一批信报,大皇子去处理了,李长锋和董管家要随时待命,跟了过去。
李大夫人堂姐妹与齐楚涵有隙,当然也不敢在大皇子的船上寻衅挑事。
船头只有齐楚涵和山山二人,难得清净。
躺椅舒服,用齐楚涵的话讲,叫符合人体工程学。
两个侍女送来瓜果凉饮,齐楚涵和山山早起,又担惊受怕多时,暖风中,两人竟一同睡着了。
待灯火亮起,大皇子终于办完正事后,来到船头甲板,正看到入心一幕:幽幽碧绿小壶被红绳悬在齐楚涵右腕上,长发随风飘飘,星月之下,齐楚涵的眉目线条温柔舒展,再想到她发脾气时动不动就踹人,如此矛盾的融合,也难怪四皇子会念念不忘了。
平心而论,李大夫人和张晓晓姿容不俗,乾龙城里有的是美人儿,可男人最可恨之处便在于:皮相好能入眼,但只有好皮相,却入不了心神。
皮相让人欲念萌,不得则起妄念,好的坏的,同根同发。
李长锋狠狠地刮了一眼齐楚涵的身材,余光偷看到大皇子眼中的欣赏,急忙垂眼观鼻,手握金刀,力大爆筋。
大皇子驱走恶念,故作不喜:“她倒是会享受。”
李长锋意味深长道:“等入了门,卑将一定好好管教。”
大皇子笑笑,道:“你家夫人醋劲极大,由得你受了。”
“妻妾有别,不至于尊卑不分。”李长锋信心十足。
大皇子转身回舱:“工部调动频繁,父皇很看重庆城之事。你也考虑下,是继续留在都城,还是去南面转一转。大勋难挣,小功易得。”
李长锋巴不得去往前线镀金,张嘴就想说去南面杀敌报国,可齐楚涵横陈之美跳进心窝,只结巴道:“遵命,卑职一定周全考虑。”
董管家抱了两张绒毯,要帮齐楚涵主仆挡风,李长锋好奇问道:“董管家和齐家可有渊源?”
董管家摇头道:“伤了侍女,病了主子,怕齐家心生隔阂而已。”
李长锋点头称赞董管家虑事周全,突然生出对正妻的不满——这种事应该她去命令秀清或者秀宁做的。
现下无事,晚餐尚早,河面上客船渔舟点点,安逸时光。李长锋得了空,来到正妻舱内,欲念就像发狂的洪水,急需排解。
大皇子坐在顶层观景台上,饮了一大口烈酒,俯视着齐楚涵,月色与夜色间,那是第三种绝色:没有一般女子的乖巧可人,没有寻常女子的顺从奴心,也没有官家门第里的招摇自负……
她只是笨拙地学了示弱,还没学好,她踹过自己,也踹过李长锋,踹过不少男人了。大皇子轻轻叹了口气,真是难为她拗着性子只求自保了,可惜,在这方面实在是笨得让人头疼。
就像婉仪,跟着自己来到乾龙城,学着都城习俗礼仪,学着行坐笑语,学着琴棋书画,学着她被认为该学的一切。
当时,他以为这是爱情的力量,爱意的表现,未曾想过这何尝不是一种委屈?
谁愿意受累去学自己本就不习惯,不喜欢的东西?走路而已,不就两条腿前后摆一摆吗?至于上升到皇家脸面?她喜欢蹦蹦跳跳的,不好吗?一定要稳重得像个五六十岁的老嬷嬷?有何趣味?为什么当时就没想到呢?
但凡是人,怎么可能完美无瑕?她若完美,凡人又怎么配得上?
大皇子仰头张口灌了满喉烈酒,呛得眼睛通红:“我是长子长孙,最守规矩。可他们用规矩杀了婉仪。”
董管家垂手侍立在侧,眼中同样悲戚,“殿下,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
这些年来,董管家收礼收到手软,吃利吃得肚圆肠肥,大皇子看在眼里,却从不敢正视:董管家这是用实际告诉大皇子,我一个奴才都敢破了规矩,您呢?
“人死如灯灭。”
董管家道:“可您还活着呐。”
“那人,是我的母后!”大皇子的声音从舌后压出,沉闷如鼓,好像这样,就有了足够的说服力。
董管家摇摇头,苦心劝道:“只向前看,莫回首。”
大皇子摆手斥退董管家,全身如泥,瘫在暖风中,齐楚涵说世上是没有地狱的,那么相对的,世上也没有极乐世界,没有天宫瑶池。大皇子突然坐起,齐楚涵近在眼前,如在天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