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象里我的亲娘从来没有给过我好脸色,生病之后更是变本加厉,那一天,我躺在外屋的破板子上有着进气没有出气的。她怕我死在家里所以早早的把我安置在大门外。大门里面是不可以的,因为死在家里不吉利。
那一年,我只有六岁。
却是没有死成,我那个四岁的弟弟偷偷省了半碗软软糯糯的米粥偷偷灌给了我。以后的很多年我都经常会梦见那碗粥。
就在我都以为我就要那样死去的时候,突然,响起了一阵阵的锣声,“有匪来袭……有匪来袭……。”
这附近有一窝土匪,每年都要扫荡几次村民,打家劫舍,杀人越货,大家也都习惯了,土匪一来就赶紧收拾东西离开。
须臾间,那个我叫娘的女人和那个我叫爹的男人匆匆的抱着小弟根儿背着个包袱就离开了,临走之前,爹把一件破棉袄盖在我的脑袋上,彼时我并不知道死人才是需要把脑袋盖起了的,后来想想也许这是我爹对我最后的怜悯吧!
过了很久很久,恍惚中听见了马蹄踏在地上的声音,哒哒哒哒很有节奏感,没有什么人仰马翻的场面,恍然中我突然看到了光亮,原来有人拿走了罩在我身上的破棉袄。一匹很高很高的马站在我面前,只看到马蹄上铮亮的马掌。那匹马高高的昂着头,睥睨的看着我。流线一样的身型从下巴到小腿,那时的我就想到了两个字“漂亮”。
“你们村里的人呢?”忽然,马背上有人在说话。
我这才隐约看见马背上还有一个人,但是你指望一个六岁的要死的都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的孩子去回答他的问题吗?
显然是不可能的。
再次醒来的时候是在一个四四方方的房间里,很大的床上有软软的被子是我从小到大都没有躺过的,一阵饭菜的香味勾的我恨不得爬到饭桌上,无奈,手软脚软。
“醒了,先吃碗粥吧!”一个粥碗递了过来,而我那时确是手软的连粥都端不住。却又饿的恨不得把碗都吃下去。
仿佛看出了我的急切,一只好看的手舀起一勺粥放到了我的嘴边,那一刻我觉得我见到了菩萨佛祖救世主,就着他的手吃了一大碗粥才想起来看看是谁救了我。
那是我和阿良的初见,那时的阿良才只有八岁,面如冠玉,剑眉星目,长发挽盏,余下的披在肩上,好看,比那匹马还要好看。
狼吞虎咽的吃下了一大碗粥,我表示还要吃。
“你有些营养不良加风寒发热,现在大病初愈,不适合吃太多,等一下再吃好吗?”男孩温柔的说。
“是没得吃了吗?”每次饭不够吃的的时候,阿娘就会说,“你等一下再吃”只是我从来都不曾等到过。
他一愣,笑了起来,霎时如万千光芒绚烂。
他摸摸我的脑袋,“小傻瓜,我说的等一下吃,是让你等到太阳快要下山的时候再吃,现在一下吃太多你的小身体会受不了的”他边说边把碗收了起来。
他说他叫阿良,是地主家的儿子,但是我却是不信的,我见过地主家的儿子,秋天收租的时候到我们村里去过,矮矮圆圆的,穿的衣服也不像阿良的那么华丽。后来才知道,阿良确实是地主家的儿子,只不过他是大燕国最大的地主家的儿子。
阿良问我多大,我说我有六岁了,他也不信,他指着路边六岁的孩童来比,我竟然矮了大半个脑袋。我有点不服气,不高也不是我的错啊。
阿良又笑了,他一笑我就没了脾气.他说,“要多吃点,就会长高高的。”我很乐意听话,主要是我可以吃到各种从来没吃过的东西,我第一次吃到了肉,第一次吃到了饺子。第一次知道我醒来的地方叫做客栈,是专门给过路的人吃饭睡觉的地方。阿良为我这个即将赴死的孩童开启了一扇新世界的大门。
在客栈里停了两天阿良就带着我出发了,临走前,他郑重的问我,“以后愿意跟随他吗?”“愿意”我用了一个六岁孩子最认真的表情回答了他。我一千一百一万个愿意,从小到大在我爹娘那里我都是可有可无的,在我爹娘都觉得我不死也是个累赘的时候,是他救起了我。跟了他后我吃了第一顿饱饭,第一次有人郑重的问我的意见,他就像黑暗中的一点亮光,是我那时仅剩下的一点光芒,我又有什么理由不去跟随他呢,我觉得我愿意为他赴汤蹈火也无怨无悔。“你现在还不懂,跟着我会很幸苦,也会很危险”他摸摸我的脑袋,把我抱上了那匹很漂亮的马,“但是,你不跟着我,那你又能去哪呢?我不带着你,我还能带谁呢?”他似说给我听的,也似乎是说给自己听的。
“我的命是你救的,我会报恩的,可以用我的命”感觉到他的低迷,我用那时候我仅有的东西来回报他。
阿良翻身上马,“不用你的命,好好跟着我就行”一拉缰绳,他从后面环抱着我,出发了,去我不知道却感觉到会很不同反响的远方......
骑在马背上没什么玉树临风,也没什么风光旖旎,两个人颠着颠着就容易掉地上了,第一次掉地上的时候我有点蒙圈,原来日夜赶路,阿良不小心在马背上睡着了。幸好马是好马,在我们要掉下来的时候及时的停了下来,只不过摆了一个及其傲娇的表情给我们。
那时的我连马蹬子都够不到,在掉下来两回后,阿良想了个办法。
他去买了个马车。
那匹傲娇的马叫千里,它说什么都不拉马车,阿良也很无奈,最后只好又买了一匹马,千里在旁边跟着跑,跑了没多久千里又发啤气了,它嫌买来的马跑的太慢了,横在车前面不让走了,最后又把它套在马车上,拉着马车嗖嗖的。拉着马车愣是把那匹买来的劣马甩的远远了,最后都不知道什么时候跑不见了。
阿良失笑扶额,“千里是我娘亲在我出门的时候送我的马匹,马是好马,就是脾气坏了点”我不懂什么好马坏马,却打心眼里觉得千里特别漂亮。我最喜欢打尖的时候躺在草地上看着千里流线一样的马颈到马蹄,浑身枣红色的毛发没有一根杂毛。越看越让人喜欢。然后偷偷给千里加餐,加在路边偷来的萝卜青菜。千里总是眯着眼睛享受着我的优待。
现在想想,我完全没有感觉到阿良的焦急。也从来没有想过阿良要去哪,要做什么?我只需要一心跟着他赶路,路上陪他闲聊一下,听听他说说他的生活。看他把精致的衣服收起来,换上了粗布衣衫,把千里用颜料染的黑不拉几的。只是我觉得他好像有花不完的钱。跟着他从不担心会没有饭吃。他说,人在外要小心低调。他说他之前就遇到过坏人,把他的随从都杀了,他也是凭借着千里的速度才甩开坏人。所以,我们一定要小心,人心居心叵测,看不出好人坏人,所以每个人都要小心应对。”
阿良似乎有一种魅力,一种安定人心的魅力,跟着他,感觉所有事都可以从容淡定。那个时候他安定的是一个六岁的我,而在很久以后,他把他的这种魅力发挥到极致。所有追随他的人都对他俯首称臣,甘心卖命。
他也教给我许多道理是我从未在父母那里听来的。他说,表面的好不一定是真的好,背后的坏一定是真的坏。他会说很多咬文嚼字的大道理,然后在一点一点解释给我听是什么意思。在那个小小的马车里,我和他度过了将近三个月的时间,在三个月他教我读书写字,讲各种奇闻趣事,在三个多月的颠簸里我竟然养胖了,对比阿良本来圆润现在尖尖的下巴。我竟然没心没肺的长胖了,捂白了,还长高了。阿良很欣慰,他说“青儿终于不再像个豆芽了”
我才知道,原来我在他心目中一直像一颗豆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