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禾垂手站好,眉眼里带着喜气,嗓音清脆:“夫人,幽州皇帝的使节到了,封了杨大人为冀州节度使。这下可好了,以后整个冀州都是咱们的地盘了。”
这事林燕染是知道的,距离楚王称帝都过了一个月了,其他地方他管不到,紧邻幽州的冀州,他还是要安抚的。
“这是喜事,府里侍候的人,每人一串喜钱,内外院的管事以及二等以上的丫鬟,再加一个二两的红封。”
青禾脆生应了下来,声音里都透着欢快,前几日才裁了夏衣,今儿又有了封赏,银子还不少,顶了她一个月的月例了。
青禾打帘子出去的时候,恰和要进去的紫衣对上了脸,两人一怔,都客气的笑了笑。见她一手托着个漆匣,青禾便撑着帘子,让她先进。
紫衣道了声谢,平稳地进了屋。
“夫人,奴婢从养源院回来时,遇到了弘文馆的人奉命送东西,那新来的小吏,不清楚情况,呆头呆脑的去了那边寻夫人。奴婢就叫住了他,问清楚了缘由,就把东西接了下来。”说着,举着漆匣递了上来。
林燕染打开一看,原来是一本历书,首页上写着大楚建元元年制,想来是原先的楚王,现今的建元帝的手笔。
“看来,今年便是建元年了。”
随手翻了三两页,就看到了三五个所谓祥瑞,什么双穗禾,白色鹿之类的,不由哂笑:“地里的麦子才拔节,哪里来的禾穗,白色鹿就是得了白化病的鹿,却成了祥瑞,真是无稽。”
把历书扣回漆匣,放在了桌子上。
紫衣踌躇片刻,继续说道:“夫人,奴婢去了瑞福祥,听人说王雨小姐近日和养源院走的颇近,经常遣了丫鬟去养源院。”
说着,看了看林燕染。
“你继续说?”
“是,奴婢想着夫人并不住在那里,而且这几日,王雨小姐几乎是日日过来,若是有事情,和夫人说一声便是,实在不必舍近求远。所以,奴婢便去了养源院,寻了人打听,才知道,王雨小姐一直在打听将军的行踪。”紫衣说着声音低了下来,管事和她说时,她也不信,直到亲眼见了王雨遣去的丫鬟,才她信了。
林燕染无意识地笑了笑,脱口问道:“她打听将军的行踪做什么?”
说完也一怔。
“管事的起了疑,私下盘问了她派去的丫鬟,只是那丫鬟也不清楚。不过,奴婢去后院的时候,厨房的婆子,说薛小姐病好了,她手下的嬷嬷,一改往日老实憨厚的模样,对厨房的饭菜多有挑剔,借故常常去前院。”紫衣也觉得这事很巧,只是她没有证据,夫人又很信任王雨,她便只说了打听来的消息,并没有胡乱猜测。
林燕染揉了揉眉心,沉声道:“你让管事看好院子,别让人作出什么幺蛾子。至于王雨,她若再派丫鬟过去,盯住那丫鬟。记住,这事,悄悄的,别露出了风声。这些话别乱说出去。”
紫衣走了之后,林燕染怔怔出了会儿神,直到在院子了待足了两刻钟的林安谨,蹦蹦跳跳的进来,闹出动静,她才甩开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
“娘,我可以看书了吗?”这次林安谨很是在意形象,咧嘴笑的时候,拿手捂着嘴巴。
林燕染听他瓮声瓮气的,很是好笑,捉了他的手,轻轻捏着肉肉的腮帮,说:“张口,我看看你的牙。”
“不要!”林安谨害羞了,扭着身子躲。
他这么一躲,林燕染更要看了,挠了挠他的手心,林安谨很怕痒,笑的快喘不上气了,两排牙齿都露了出来,缺口尤其明显。
“下面又掉了一颗,儿子,别害羞,过段时间就长出来了。”欺负了儿子,林燕染心情还不错,不甚诚心的安慰小心肝受了创伤的儿子。
林安谨一手揉着眼角止了笑,一手死死地捂了嘴,生气地躲开两步。
林燕染眉眼弯弯,看着两颊飞红的儿子,遗憾地转过身,害羞的小孩招惹不得。
她将一转身,身后的林安谨炮弹般冲了上去,挠她痒痒,林燕染强忍了笑,脚跟一转,抓住了他。
“娘,你怎么不笑?”
“我不怕挠痒。”林燕染义正词严的回道。
“那,我怎么怕啊。”
“像你爹呗。”
“哦……”
穆宣昭,林燕染恨恨地念叨了声。
林安谨见她娘脸色瞬间阴云密布,吐了吐舌头,乖巧地回去看书了。
看了两眼,偷偷地看一眼林燕染,小男孩苦恼地皱了眉,娘亲怎么不开心了。
“娘,这个字怎么念啊。”骨碌碌转了眼珠,林安谨计上心头,指着书页上的“牡”字问道。
林燕染果然不再发怔,舒了面孔,走了过去,轻声细语地给他解释。
“这是牡丹的牡字,你看图上画着的这颗就是牡丹。”林安谨“呀”了一声,很兴奋的说道:“娘,这花我见过,弘文馆前面的花圃里,栽的就是这种花,开得可好看了,花朵又大又漂亮。”
弘文馆是周军师亲自建起来的,用官爵、重金礼聘有才之士,杨致卿刚刚立稳脚跟,他就着手拉拢人才,收拢书籍了。随着杨致卿将广平经营的越来越好,周军师的弘文馆的名声也越大,里面的人也越来越受重视,现在,杨致卿成了冀州节度使,手中的权力更大了,能安置的官职也更多了。弘文馆的护卫本就不少,现在只会更多,林安谨一个孩子,即便带着几个侍卫,也闯不进去的。
“你怎么知道弘文馆前面有牡丹?”
林安谨眨了眨眼,沮丧地垂了头,他又说漏嘴了。
“嗯,给娘说说。”
“是周爷爷带我过去的,他说学堂里的先生迂腐,没他教的好。反正他之前也教过我,他已经是我的先生了,所以,我就跟着他去了。”林安谨偷偷地打量他娘的神色。
“什么时候开始的?”林燕染自觉很温柔。
林安谨抖了抖,觉得身上好冷,他娘的声音也好冷,蔫蔫的回道:“七天前。”
“为什么没和我说?是周军师让你瞒着我的吗?”
林安谨拨浪鼓般的摇头:“我本来要说的,周爷爷说要和我打赌,他说,如果我不说,娘一个月内都猜不出。我才不信呢。”
看着儿子坚定的眼神,林燕染一阵愧疚,前些日子她确实有些不够关心他,这事都过了七天,她才知道。
“他猜错了,明天我就告诉他,他输了。”见自家娘面色和缓了,林安谨胆气壮了,神气的说道。
林燕染好笑又好气的点了点他的脑门。
“娘,这本书就是周爷爷给我的,说是弘文馆里的人编的,他觉得不错。第一本就给了我,让我先读,如果发现了问题,都可以提呢。”这种来自大人的重视,林安谨很喜欢。周爷爷也和以前不一样了,和他说话时,很认真,把他当成大人般对待,所以,他才喜欢他,信服他。
他神采飞扬的模样,让林燕染上了心,想要更了解儿子的想法,便寻了椅子,坐在书桌旁,和林安谨,头挨着头,喁喁细语。
林安谨很是高兴,自从找到了爹,他娘就被人霸占了,现在他娘终于又是他一个人的了。
顾不上豁牙的难看了,林安谨叽叽喳喳地说,说学堂里的师傅,每次读书都摇头晃脑,有时候,还眯着眼,捋着胡子。学堂里调皮的孩子,都跟着学,还剪了白纸贴在下巴上,充做胡子,结果被师傅看到了,每人打了十下手板。
还说,他把这事告诉了周爷爷,周爷爷哈哈大笑,笑老夫子太正经了,一边也捋着胡子。
“我觉得周爷爷的样子很好玩,就学着他的样子,一手背在后面,一手捋着胡子,扬着头哈哈笑。结果,周爷爷看到了,险些背过了气。”林安谨得意的眯眼笑着,还模仿了捋胡子的动作。
林燕染大笑,老狐狸般的周军师,也有吃瘪的时候,不吝夸奖:“干的好,儿子。”
“后来,周爷爷骂我不学好,我说你不要太正经了,否则就和学堂的师傅一样了。没想到周爷爷不骂了,反而夸我孺子可教。”
“……之后周爷爷就亲自教我读书了,说我很有天赋。”
“娘,周爷爷说他还教过另一个人,可惜最后学傻了,他说我很聪明,将来一定学不傻,嘿嘿。”
看着沾沾自喜的儿子,林燕染嘴角抽了抽,如果老狐狸说的那个学傻的人是杨致卿,她真的很想对儿子说:“你周爷爷真的不是在夸你,儿子!”
怕打击到了自家儿子,林燕染默默地忍住了。
“周爷爷说一定要把我教的和他一样……”
林燕染身上一寒,捧着自家儿子的脸蛋看了又看,白嫩嫩、水灵灵,乖乖巧巧,一看就是个好孩子,他哪里和那个老狐狸像了,她宁愿他将来像他爹,都不要像老狐狸!
和自家儿子一番长谈,而后饱受打击的林燕染,留下腕上坠着石子,悬腕描红的儿子,让紫衣备了车,去寻杨致卿求安慰。
到了杨致卿的府邸,留下侍卫,林燕染只带了紫衣和青禾。
接完了圣旨,应酬了幽州颁旨使节后,杨致卿得了空闲,实在不耐烦一身香烛缭绕之气,叫了热水,洗了澡。
林燕染到的时候,她正在擦着头发,听了门外侍女的禀报,回声道:“请林夫人到正堂里稍候,我马上就来。”
因头发未干,杨致卿将头发拢在了后面,戴了头巾,便急急地去了正堂。
正堂里的众人乍然见了杨致卿,除了得知她真实身份的林燕染一脸平静,旁人都不自觉地瞪大了眼,心头俱都飘过:好一个翩翩浊世佳公子。
平日里杨致卿为了掩饰女儿身,最爱穿深色系的箭袖,或是直接穿着官服,这两种衣袍极为硬朗,旁人即便觉得她长相精致,也不会想偏。
可今日她刚洗了澡,头发未绾,穿了一身宽松的白色大袖斓衫,领口、襟口、下摆上绣着淡青色的竹叶,这件衣衫,衬着她轮廓柔和的面庞,温润的眼眸,让不知情的女子见到,那就是活脱脱从书画里走出的翩翩美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