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雨点了点头:“之前在山里时,大家伙没这么多讲究,也有这么做的。进了城,凡事都跟着富贵人家学,冬天穿的大毛衣裳,也就在领口、襟口、袖口出风,除非是极珍贵的貂皮、狐皮或是用孔雀毛、雉鸡毛捻着金线,才反在外面。做惯了那些,乍一见到这种袍子,我还吃了一惊,险些以为是王统领给错了样子。”
王雨颇不好意思。
看来穆宣昭将此事交给了王士春,林燕染想着。
“夫人,将军打发人过来,说有事相商。”紫裳进来,低声禀道。
王雨连忙起身,福了福,就要告退,林燕染送她出门,想了想,让紫裳给王士春传了消息,告诉他瑞福祥做好了他要的衣袍。
林燕染进了书房,穆宣昭正在看着堪舆图,目光极为专注,她便站在一旁静静地等着他。
片刻后,穆宣昭转身歉意地笑笑,看着林燕染欲言又止。
他这副神态,让她狐疑不定,不好的预感浮上心头。
“阿染,狗皇帝死了,楚王称帝了,太子之位却没定。”
林燕染看着他,静静地听着。
“幽州……需要我回去。”
猜测变为事实,林燕染反而没了不安,握住他的手,无声地安慰着他。
穆宣昭扯了扯嘴角,扣住她的手指,他知道她在劝慰他,只是,他不想再等下去了,等了十多年,却等到了仇人死亡的消息。
经历过家族覆亡的惨剧,他更明白权力的无常和血腥,为了守护自己的妻儿,他不愿再受到任何威胁。尤其是,得知曹侧妃派来刺客,险些得手,这让他怒不可遏。
“什么时候出发?”
“五日后。”
“好,我等你回来。”
翌日,东边的天空刚刚泛出鱼肚白,养源院偏门处,冲出了一匹骏马,穆宣昭一手拉着缰绳,一手揽紧裹着披风,窝在他怀里的人。
早上夜露大,又刮着风,所以,那人将头脸都裹在披风里,看不清相貌,只依稀看出她婀娜的身段。
这时辰,广平城里大部分人还在睡乡里,只有卖早点的摊贩,挑着担子,燃上炉子,一缕缕的香气逸散。
穆宣昭打马飞奔,城门口的守卫,远远见着一匹遍体乌黑色,只四蹄雪白的骏马,就认出了来人,恭敬地站在城门口,低头行礼。
一路畅通无阻地出了城门,官道上更显空旷,穆宣昭更是催马前行,只见四蹄翻飞,雪白蹄毛如残影一般,一溜烟地就不见了影踪,只留下一道烟尘。
不过半个时辰,就到了目的地――一处带有温泉的别院。
从马上下来,撩开披风,林燕染被风吹得眯了眼睛,打量着这处别院。
门楼高耸,围墙又高又厚,里面占地却不大,前庭、后院,只有一处四四方方的院落,她有些好奇,穆宣昭为何带她来了这里。
“阿染,我找了很久,才看中了这个院子。它原先是一巨贾建的,专门防着贼寇,里面修有密室,还有密道和一处树林相连。走,我带你看看。”穆宣昭解了她的疑惑。
举着火把,他们两人走进了密道,这密道修的极好,又高又大,林燕染走着毫不费劲,穆宣昭也只是在岔道处才需要低头。
每隔百步左右,壁上凿有一洞,里面放着一盏煤油灯,里面的油满满的,走了许久,才走到了尽头。
“从这里上去,外面是一处密林,距离这密林不远处就是积香庵。”穆宣昭说道。
“如果短时间内不能出去,你看,右边有一处大洞,里面藏着食物和水,这边洞顶有出气口,能藏一段时间。”
穆宣昭絮絮地说了许多,确定林燕染都听明白了,才带着她出了密道。
到了这时候,林燕染更清楚地意识到,穆宣昭的这次北上,危险重重,不然,自傲如他,怎么会为她安排这处逃命的地方。
她的忧虑从眼神里流露而出,穆宣昭吻了吻她的额头,笑着说道:“没事,我放不下你们母子,提前做了些安排,你只当过来游玩就好了。”
林燕染弯了弯唇角,灿然一笑,既然事情已经来临,不得不接受,她只能迎难而上,不要拖累了他。
一来一回,朝阳已经升起,林燕染见了摆在厨房里的兔子和野鸡,笑着提议:“这些野物还新鲜着呢,咱们烤肉吃吧。”
厨房里一应调料俱全,穆宣昭手法利落,三两下就收拾干净了兔子和野鸡,而后,燃起了火堆,在她的指挥下,穆宣昭将鸡兔烤的金黄油亮。
吃过烤肉,穆宣昭又带着她看了密室,尤其是储粮室,而后眨眨眼,嗓音低沉而醇厚:“走,我带你去看温泉。”
温泉在后院,由汉白玉砌成一座大池子,池子里有台阶和石床。
窗子上的厚实的缎子拉下,屋子里暗了下来,轻软的粉色纱幔从屋顶飘拂垂下,层层叠叠,小巧的香炉里,燃着淡淡的木樨香。
轻纱飘拂,暗香浮动,朦胧的水汽让室内氤氲一片。
这场景,旖旎而暧昧,林燕染垂下了头,脸颊上轻粉浅红。
穆宣昭的笑声,荡在室内,更让人浮想联翩。他拉着林燕染进了池中,将她放在石床之上。
抽开她腰间的丝绦,一件件脱下她身上的衣物,短襦、裙子,直到露出她杏黄色的小衣,长长的乌发顺滑而下,如同黑色的丝绸披在两肩,掩盖着白皙的肌肤。
林燕染看着他,起身,按住他的双肩,将他的身子拉低,拢住他的发髻,拆掉束发的方巾,抽掉玉簪,散开他的长发。
靠在他颈窝处,五指并拢成梳,一下一下地划过他的黑发,他的头发出乎意料的柔软。
林燕染闭上眼睛,眼角泛着桃花红,悄悄地滚落一滴泪珠。
“阿染……”
“穆……郎……”林燕染喃喃的小声的低语。
下午,腿脚酸软的林燕染,靠在穆宣昭怀里,他慢吞吞地骑着马,回府。
翌日清晨,东方的天空刚刚泛出鱼肚白,林燕染醒来,摸到了身边冷了的被褥。
接下来,穆宣昭日日早出晚归,忙得脚不沾地,两人几乎连说话的时间都没有。
终于到了那日,二更的梆子声响过,穆宣昭回头看了她一眼,而后,只带了十多人,风驰电掣般地离开了广平府。
林燕染一直望着,直到滚滚的烟尘都消失,才回了院子。
天色还没亮,她却再也睡不着了,转了两圈,问青禾:“东西收拾好了吗?”
“收拾好了。”青禾诧异地望了她一眼,昨天晚上都禀报过了呀,夫人这么快就忘了。
“马车套好了?”
青木见青禾发呆,忙回道:“套好了,就在侧门边放着呢。”
“紫衣,抱了小少爷,紫裳,扶了念秋,回……那边。”
四人面面相觑,见林燕染失魂落魄的样子,不敢劝说,在这二更天里,连夜赶着马车,离开了养源院,回了林燕染的院子。
西厢里,薛韵站在台阶上,听着动静,马蹄声后,又听到了马车声,攥紧了手,咬破了唇角。
润儿刚张了口,还没出声,对上了她阴狠的眼神,吓了一跳,不敢开口劝了。
薛韵又站了一刻钟,钱嬷嬷走了出来,打发了润儿,开口说道:“姑娘,夜风大,病情加重了,坏了姑娘的事,就不好了。”
冷冷地看了钱嬷嬷一眼,薛韵伸出白得不见血色的手指,尖声问道:“你到底有没有把信传过去,为什么没有回信?”
钱嬷嬷瘪了嘴角,嘴巴处沟壑深深:“姑娘,皇上登基的诏书都到了广平了,娘娘的身份更尊贵了,贵人事忙,一时注意不到,可是有的。姑娘还是多点耐心吧。”
楚王称帝的消息,终于在两日前传到了广平,钱嬷嬷的腰杆也挺了起来,虽然不得不依附着薛韵,但态度已经不如之前的恭顺。
冷哼一声,薛韵轻蔑地扫了她一眼:“曹妃就是成了皇后,对你又有什么好处,你最好认清现实,别犯了迷糊。否者,背叛曹妃,谋害诰命夫人,随便一个罪名,都能要了你全家的命。”
她病了许久,耗费心神,眼底青黑,眼白上笼着血丝,立在灯笼下,形如厉鬼,钱嬷嬷唬得差点叫了出来。
终不敢得罪她太过,软了语气:“姑娘,穆将军离开了也好。”挨了一眼,连忙解释道:“我没有别的意思,穆将军带着人一走,留下的人就少了,那……就好动手了,你说是不是?”
见薛韵虽然神色不虞,但没有出声,就知道她听进去了,钱嬷嬷又转了转眼珠,以商量的口气问道:“你说……这情况咱们要不要传回去?娘娘听了,一定重视,再派的人就多了。”
薛韵心头一动,她倒不是要害穆宣昭,而是要将事情绕到林燕染身上,“扶我回屋,我好好想想如何措辞。”
润儿见她们进来,松了口气,端上一碗温热的汤药:“小姐,要喝药了。”
闻着苦涩的药汁,薛韵捂着帕子干呕,扬手打翻了药碗,寒声道:“我的病就好了,药都扔了……”
润儿甩了甩沾上药汁的手,不解地问道:“小姐……,大夫说要按时用药的呀。”
钱嬷嬷差点笑出了声,这傻丫头,长个脑袋是做摆设的么,这么长时间都没看出猫腻,真是蠢啊……
薛韵深深地吸了口气,压下火气,这个丫头还有用,还得留着,挤出个可怕的笑容,尽量地放缓了声音:“好润儿,我知道你为我着想,可是,这药喝了这么久,一点效果都没有,可见它是没用的,都扔了吧。”
润儿这才应了声,蹲下身子,用帕子包着碎瓷片,退了出去。
念秋的伤口结了痂,逐渐好了大半,她不愿白白躺着,便求了林燕染,要了针线笸箩,做些女红,打发时间。
林燕染进来的时候,她正在分着丝线,一旁的小圆桌上放着王雨刚送来的图样,看样式是件女式骑马装,只见图画上领口、衣襟、袖口上面缀着色泽艳丽的宝石,华丽中带着粗犷的暴发气息,非常符合鞑靼人的一贯审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