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物?你在说什么呢?”
多古多拉对于即将发生的灾难早已有所准备,他曾预想过许许多多的情况,或是黑气蔓延,森林中的百兽嗜血失控,或是山石崩坏,引发地震,而怪物的出现,则是最糟糕的一种结果,因为先祖留下的预言,早已阐明了一切……
他的脸上还挂着一丝不肯死心的笑容,但妻子惶恐的眼神却彻底打消了他的质疑。
“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他急切地问道。
司莫拉张开嘴,想说些什么,却又无法说出,她只好抓起丈夫的手臂,拉着他朝部落的另一边跑去。那令人心安的宁静转瞬即逝,越是向前走去,多古多拉的心脏跳动得就越是猛烈,他能感受到某种无法言说的恐惧,周边的男女老少也纷纷从帐篷中走出,他们颤抖不已,止不住地向黑月之神祈祷,还有些人已经朝着相反的方向逃离……
“就在那。”
司莫突然拉停了下来,食指指向空中。
抬头仰望,多古多拉顿时感到一股无法克制的恶心。他浑身发抖,眼睑跳动,酸液混着恶寒,在胸口翻滚搅拌,像是女巫调制的绿色汤药一般,沿着喉管向上反出。
他费了好大劲,才不让自己做出呕吐的动作。
“保护好艾烈克。”
多古多拉把一脸惊恐的儿子推向司莫拉,便向前冲去。
“万恶的萨尔比托。”
多古多拉不由地咒骂道。他已经许久没有说出九狱之主,魔鬼君王那邪恶而又禁忌的名讳了。但当他见到眼前这只扭曲,丑恶至极的怪物,便顾不得其他,脱口而出了。
其实,多古多拉也并不能确认眼前这个从泥土之中冒出,横亘在帐篷之间的巨物,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它没有眼睛,没有嘴巴,也没有五官,或是生物其他应当具备的特征。那圆球一般的‘身体’上尽是乌黑腐烂的骸骨,有飞鸟翅膀那细小的部位,有火蜥蜴粗壮的胫骨,还有人类入侵者断裂的颅骨,以及一根根尖锐的獠牙……
那些死者的残留物,层层堆积,无序地组合,最终,在它的最外侧形成了崎岖凹凸,又如同刀般锋利的体表,猛然望去,仿佛是烧伤患者那惨不忍睹的肌肤一般。
而且,最糟糕的是,这只怪物仍旧不知满足,它还在扩大,还在进食……
那些深埋在地下深处,被遗忘和尘封的尸骨,仿佛是被一块巨大的磁铁吸引一样,挣脱泥土的束缚,旋转着,飞入了怪物的体内,得到了邪恶的给养,它便开始了生长。
左侧某处的体表突然向内收拢,暴露出一个圆锥形的洞口,内部纠结的骸骨从中漫出,藤蔓一般延展成一只粗壮的脚爪,与此同时,右侧也发生了相同的事情……
“你们在等什么?”多古多拉挥剑上前,在这只怪物的身上,他只感受到了一种东西,那熟悉而又邪恶的黑气。此刻的黑气狂乱而肆无忌惮,仿佛是在发出刺耳的狂笑,它无声无息地漫过整个部落,向着无边辽阔的萝尔茜森林进发。
“为什么不动手解决掉它?”
他继续叫道。
但周遭的人群都被超乎常理存在的吓得呆在原地,双手颤抖着把持着武器,似乎只是为了给自己找寻一点心理安慰。
“不要恐惧!”
“这只是个某个邪恶亡灵法师的造物罢了。”
“我们一样可以杀死它!”
“老人孩子,还有女人快速撤退!”
“男人们!准备作战!”
多古多拉试图提振士气,但他的声音总是少了那么一点底气。
“酋长,你看那边……”
一个兽人胆战心惊地指向怪物正面的一处。
“你说什么?”
多古多拉抬头观望,猛地哆嗦了一下。他看见了一张熟悉的面孔——皮兹?石盾。
就是那个不久之前,在盗猎者入侵之时,奋不顾身作战,而被砍中后心身亡的兽人。而此刻,他的面孔就这样浮现在一片骸骨之间,他下葬还没有几日,尸身虽然已经浮肿溃烂,但通过那宽大的鼻子,还是能够辨认出他的身份。皮兹的头颅已经被蛆虫啃食的不剩多少,可还算保有着些许的血肉,但躯干和四肢,却只剩下空荡的骨架,一阵风吹过,就发出叮当的声响……
这他妈是什么鬼东西?!!
多古多拉脊背发凉,他已经很久没有感到如此的惊恐与绝望了。这不是直面死亡或是忍受饥饿,而是某种邪恶至极,来自阴暗深渊的禁忌之力……
“小心!它动了!”
司莫拉急声呼喊。
只见,那只怪物再一次生长,在一声破裂的巨响之后,两只十余米长的臂膀洞穿了体表,冒了出来,后续的骨骼沿着它们流动,很快就生成了两只具有二十多个指头的巨大前爪。怪物虽然已经拥有了双臂和双足,却仍旧没有头颅,看上去,宛如一个还未从蛋壳中脱出的幼年恐龙。
随后,怪物茫然地向下一拍,一个宽大的帐篷像是个破裂的气球一样,被瞬间拍扁。它抬起手爪,上面沾染着一滩浓稠的鲜血。
“来人跟我拖住它!”
“剩下的向森林撤退!”
多古多拉心中的恐慌一点也不比任何人少,但他是酋长,整个族群的危亡都肩负在他的身上,所以他不能后撤,不能逃避,只能前进!
“去死吧!你这个怪物!”
多古多拉趁着怪物行进的间隙,翻滚着来到它的背后,战斧一下一下用力地挥砍着它的后足,骨骼纷飞四散,但却一点也不能阻止它的破坏。怪物笨重而又放肆地撕扯牲畜,推翻帐篷,践踏着部落多年艰辛才建立起的一切。
孩童在哭喊,男人在叫骂,哪怕是在接任之初,族群最艰难的时刻,多古多拉也从未听见过这么令人心碎的声音。这只怪物没有嘴巴,也没有发声的器官,但却能让每个人的耳中都回荡着某种令人心惊的哀嚎。场面极度混乱,根本无法控制,在这,无法抵御的噩梦面前,所有人能做的,就只有逃窜和尖叫而已……
“战斗!战斗!”
“这是我们的家园!”
酋长仍在叫喊,他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但有那么一瞬间,他却想过就此英勇地战死。
啊!
多古多拉瞅准时机,将战斧插入了怪物手指的一个缺口里,反方向用力,将其折断,又不断地来回移动,疯狂地叫骂,试图吸引它的注意力,但他忘记了怪物同样也没有眼睛,或是耳朵,它什么都感受不到,只是在遵循着本能,像是个顽皮的孩童随意毁坏着积木搭建的城堡。
而他们的心血竟如此不堪一击……
“库哈!”
正值绝望之际,越来越多的兽人却涌了上来,他们不顾生死地保卫珍爱的土地,保护着亲人与同胞,有人挥动弯刀,有人用巨石投掷,而纳尔比则迎着怪物的前爪,不断地敲打,破碎的骸骨在他脸上划出了一道深深的伤口……
不知是什么让他们下定了战斗的决心?是因为某种坚定不移的理由,使其终于克服了内心巨大的恐惧,还是在无路可走之下而采取的绝望举动?
“库哈!”多古多拉也高喊着。
但所有的努力都是徒劳,这个怪物,太过强大,转眼间,就已经摧毁了四分之一的部落,并仍在扩大……而无论是刀挥剑砍,还是萨满呼唤的法术,对于它的创伤都几近于无,地下的骸骨不断地被吸入,仿佛是它无穷无尽的力量源泉。兽人们都很清楚,自己此刻的所作所为,只是在尽力争取时间,让其他人撤离而已,但这已足够。
“退下!我的孩子们……”
这时,一个苍老却威严的声音响起,在这一片混乱和血腥之中,犹如振聋发聩的明钟。
“萨满大人。”
多古多拉转头望去,只见泽马克缓步上前,他面色沉重,两眼冒出愤怒的火光,在怪物那庞大狰狞的身躯之下,这位老者渺小的如同一只蝼蚁。
但萨满毫无畏惧,他高举杖节,开始祷告,古兽人语那缭乱而厚重的音节,在他口中被灵巧地吟诵:
“传播火焰与灼热的神灵呀,伟大的赫切拉佐,请您打开您那熊熊燃烧的双耳,倾听您虔诚信徒的祷告。”
在他周围的空气中慢慢现出一个个暗红色的光点,一开始,这些光点犹如黑夜中的萤火虫一般黯淡,但随着祷词的深入,它们变得越发明亮,一丝丝热感在不断加剧,不多时,变化成了一个个拳头般大小的红色彗星。
“我并不敢向您命令什么,只是在此呼唤您的救助,愿您赐予我刹那间的力量,让我借用您神力的千万分之一,让眼前这邪恶鬼怪之物,被烈焰涤荡,让您的热与怒,倾泻降临,将其摧毁!”
泽马克将萨满杖向前一挥,所有的光点骤时大亮,它们轰然破碎,融化成了一片炽热的火海,汹涌地奔袭而来,越过萨满的头顶,撞击在怪物的身上。
烈焰瞬时将怪物吞没,无比狂暴钻入了骸骨之间的缝隙,进入它的体内,溶解,破坏,然后瞬间爆炸。
满目皆是血红,累累的白骨伴随着明亮的火花一起飞上天际,而后星星点点地坠落下来,如同地狱里一场酣畅的骨雨。
多古多拉一时呆立不动,他看着尸骨下落,砸在帐篷的棚顶,掉入烹煮的大锅里,还有落在他脚边,仍在蠕动着的一只骨手。
他知道,这次的事态,远远超乎了他的想象。
逃吧,尽可能逃吧。
石壁上那带血的预言,清晰无比地出现在他的脑海之中。